留守的泰迪
李家坳藏在群山褶皱里,几十户人家散落在山腰上。李老栓家住在村东头,是全村最穷的一户。土坯墙裂了几道缝,用黄泥巴糊着,屋顶上的瓦片缺了几块,下雨天得用盆接水。
老栓五十出头,看起来却像七十老人。背早驼了,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粗手结满老茧,那是常年在地里刨食留下的印记。他婆娘五年前得癌走了,为治病欠下一屁股债,留给老栓和儿子李伟的只有三间破屋和五亩薄田。
李伟二十八了,还没说上媳妇。村里姑娘都往外嫁,谁愿意留在穷山沟伺候黄土?老栓急白了头,终于托远房亲戚说了个媒——山那头的姑娘小雅,二十二岁,模样周正,就是要的彩礼高:八万八,一分不能少。
“八万八?抢钱啊!”李伟蹲在门槛上,抱着头。
老栓吧嗒吧嗒抽着旱烟,半晌,磕了磕烟袋:“凑。”
为凑这彩礼,老栓把能借的亲戚借了个遍,还了旧债又添新债。最后把圈里唯一一头猪也卖了,总算凑齐八万八。定亲那天,小雅来了,身后跟着只小泰迪,毛色棕红,眼睛黑亮,脖子上系个红蝴蝶结。
“这我闺女,妞妞。”小雅抱着狗,笑得甜,“我走哪它跟哪。”
婚礼办得简单,小雅穿着租来的婚纱,依然美得让李伟看直了眼。老栓看着儿子成家,心里石头落了地,觉得苦日子总算熬到头。
小雅过门时把妞妞也带来了。那狗真伶俐,会作揖会打滚,还会把拖鞋叼给老栓。老栓起初嫌狗费粮食,但看小雅喜欢,也就由着她。村里人都笑老栓家“人还没过好,倒先养起富贵狗”,老栓只嘿嘿笑。
婚后第二年,小雅生了儿子,取名乐乐。娃娃满月那天,小雅抱着孩子,李伟搂着小雅,老栓蹲在旁边逗妞妞,拍了张全家福——照片上每个人都笑着,连狗都咧着嘴。
乐乐一岁时,小雅说要去城里打工。“咱家债还没还清,娃以后上学也要钱。我跟表姐去纺织厂,包吃住,一个月能挣三千呢。”
李伟不同意:“娃还小,你走了娃咋办?”
“不是有你和爸吗?”小雅抱着乐乐亲了又亲,“我挣了钱就回来。”
小雅走的那天,妞妞似乎知道,追着摩托车跑出老远,叫得凄厉。小雅回头看了一眼,抹了抹眼睛,终究没回头。
头几个月,小雅常打电话回来,问娃问狗,还寄钱回来。后来电话少了,钱也寄得少了。李伟打电话过去,总说忙。再后来,号码成了空号。
小雅走后的第三年春天,老栓正在地里锄草,听见村头摩托车响。抬头一看,竟是小雅回来了!她穿着时髦的连衣裙,高跟鞋,烫了头发,像个城里人。
“小雅!”老栓扔下锄头往家跑。
小雅却没多看老栓一眼,径直进屋抱起了乐乐。三岁的娃娃愣愣地看着这个陌生女人,吓得哇哇哭。
“我是妈呀,乐乐,我是妈妈。”小雅红着眼睛亲孩子。
晚上,李伟从镇上打工回来,见小雅回来了,又喜又气:“你还知道回来?”
小雅低头收拾东西:“我这次是来接乐乐的。”
“啥?”李伟愣住。
“我在城里稳定了,送乐乐去上好幼儿园。”小雅不敢看李伟的眼睛,“他还小,需要妈妈。”
“我们就不要他了?”老栓声音发抖。
小雅噗通跪下:“爸,李伟,我对不起你们。可我还年轻,不能一辈子困在山里。乐乐跟我走,才有出息。”
那晚,李家灯亮了一夜。争吵声,哭声,狗吠声,断断续续传到邻居耳中。
天蒙蒙亮时,小雅抱着睡熟的乐乐,头也不回地走了。妞妞追出去,咬着小雅的裙角不放。小雅踢开它:“去!不要你了!”
狗呆呆地看着摩托车远去,追出好几里地,最后瘫在土路上哀嚎。
小雅和乐乐走后,李家彻底垮了。李伟整天不说话,像截木头。老栓更驼了,常常对着孙子的照片发呆。
最可怜的是妞妞。它天天蹲在路口等,等女主人和小主人回来。下雨了,毛淋湿了,沾满泥巴;天冷了,哆嗦着蜷在柴堆里。没人给它洗澡,没人梳毛,漂亮的棕毛打成结,沾着草屑泥点,浑身散发臭味。
村里孩子拿石头扔它:“丑狗!疯狗!”它也不跑,只呜咽着躲开。
老栓有时看不过去,扔个红薯给它:“造孽啊。”
邻居王婶心软,常端碗剩饭喂它:“这狗真忠,还等着呢。”妞妞吃完,舔舔王婶的手,又回路口守着。
第二年开春,李伟跟人去外地打工,说挣不到钱不回来。家里就剩老栓一人一狗。
老栓越来越老,记性也不好了。有时忘了喂鸡,忘了吃饭,但妞妞总会准时叼着空碗来找他。老栓煮饭时多抓把米,吃饭时分它一口。
一天,老栓去山上采药,脚一滑摔下山坡。天黑没回家,村里人去找,发现他躺在那,腿摔断了,人昏着。
是妞妞带的路。它狂吠着引村民到山坡下,用舌头舔老栓冰冷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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