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沂蒙山里的樱花
那个深秋的午后,李秀莲挎着篮子去山上捡柴火,路过山腰那座破败的土地庙时,听见里面传来微弱的呻吟声。
她犹豫片刻,握紧手中的镰刀,小心推开半掩的庙门。角落里蜷缩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面色苍白,嘴唇干裂,显然已经多日未进米水。
“喂,你还好吗?”李秀莲远远问道。
男人艰难地抬起头,眼神涣散,用带着东北口音的中文喃喃道:“水...水...”
李秀莲心一软,掏出随身带的水壶递过去。男人接过猛灌几口,终于缓过气来,连声道谢。
“你是哪儿人?怎么在这儿?”李秀莲问道。
“俺...俺从东北来,家里人都没了,逃难到这...”男人声音沙哑,眼神躲闪。
李秀莲打量着他。虽衣衫破烂,但能看出原本是军装,心下明白几分。这几年战乱不断,到处都是流离失所的人。她丈夫三年前被日本人的炮弹炸死,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如今她独自一人守着几亩薄田过活,深知孤苦无依的滋味。
“能走吗?跟我回村吧,总比饿死在这里强。”李秀莲说道。
男人愣了片刻,眼中闪过惊喜与疑虑,最终还是点点头,挣扎着站起来。
路上,李秀莲得知他叫“王富贵”,东北逃难来的。男人说话谨慎,但对农活很在行,提到庄稼时眼里有光。李秀莲心想,是个老实本分的人。
村里人对这个外来者颇有戒心,但见王富贵干活勤快,待人谦和,渐渐也就接纳了他。尤其看到他帮着秀莲把荒了的地重新耕种,让这个原本艰难度日的寡妇家渐渐有了生机,大家都说秀莲捡到宝了。
第二年开春,在村民见证下,两人简单办了酒席,成了夫妻。新婚之夜,王富贵——本名山口太郎的日本兵——望着窗外的月亮久久不能入睡。他怀里揣着一块绣着樱花的手帕,那是母亲在他出征前塞给他的。此刻,他离故乡千里之遥,隐藏着不敢与人言的秘密。
“咋了?想家了?”李秀莲轻声问。
山口太郎一惊,忙收起思绪,“没,就是在想,明天该去把东边那块地翻一翻了。”
李秀莲笑了笑,没再多问。她早就察觉丈夫有些不对劲——他有时会在梦中说些听不懂的话,见到日本人留下的东西时会突然沉默,甚至有一次看到日本飞机飞过,他的手抖得拿不住碗。但她选择不问。这世道,谁没点过去?只要他现在对她好,对这个家好,就够了。
日子如沂蒙山间的溪水,静静流淌。夫妻俩相继有了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山口太郎给孩子取了中国名字:王大柱、王二柱、王三柱、王春花、王秋月。每次李秀莲笑着说“你这取名可真省事”,山口太郎只是憨厚地笑笑,不敢说自己是怕取太复杂的名字会露出马脚。
1958年大旱,庄稼几乎绝收。村里人饿得吃树皮,山口太郎却凭着儿时跟祖父学的捕鱼技巧,每天从几近干涸的河床里摸出些鱼虾泥鳅,让一家人勉强渡过难关。他还偷偷教村民辨认可食用的野草和树根,救了不少人。
“你咋懂这些?”村里老支书问他。
山口太郎心里一紧,忙解释:“东北老家也闹过饥荒,跟老人学的。”
老支书拍拍他肩膀:“好啊好啊,有一技之长就是好。”
等老支书走远,山口太郎才松了口气,后背已被冷汗浸湿。那些知识其实是小时候在日本乡下学会的,他差点说漏嘴。
文化大革命的风刮到沂蒙山区时,村里也开始查成分、抓特务。有人举报山口太郎来历不明,说话带口音,可能是潜伏的国民党特务。
红卫兵来抓人那天,李秀莲挡在门前,一字一句道:“王富贵是我男人,是三个孩子的爹!他是不是特务,问问村里被他救过的人!问问吃了他摸的鱼活下来的人!”
令山口太郎惊讶的是,老支书和许多村民都站了出来,担保他是清白的好人。最让他感动的是,那些曾经饥荒年间被他帮助过的人家,没有一个落井下石。
风波过后,山口太郎坐在炕上,对妻子说:“秀莲,谢谢你。”
李秀莲看着他,眼神复杂:“富贵,我知道你心里有事瞒着我。但我知道你是好人,这就够了。”
山口太郎喉头哽咽,几乎要把真相和盘托出,但最终恐惧战胜了冲动,只是紧紧握住妻子的手。
岁月如梭,孩子们相继成家立业,孙子孙女们也陆续出生。山口太郎以为自己会把这个秘密带进坟墓,直到1980年秋天那个改变一切的下午。
村里来了日本访华团,说是要寻找战争遗迹,促进中日友好。李秀莲好奇地拉着丈夫去看热闹,“去看看日本人长啥样!”
山口太郎本想拒绝,但怕引起怀疑,只好硬着头皮跟去。
访华团中一位白发苍苍的日本老人正用生硬的中文讲述着当年在临沂地区的战斗经历。当老人无意中说出“玉碎”这个日军特有术语时,山口太郎下意识地用日语接了一句:“那时我们部队也接到了玉碎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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