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脐带血（一）（385）

脐带血（一）

消毒水的味道像一层冰冷的膜，糊在口鼻上。病房里只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光线落在王金辉脸上，皮肤薄得几乎透明，底下青色的血管微弱起伏。

刘岚坐在床边的塑料椅上，佝偻着背。点滴瓶里的液体，不疾不徐，一滴，再一滴。旁边小床上，王光辉发出细小的鼾声。这声音让刘岚下意识偏头，摇篮里那个健康的、承载了她全部“圆满”梦想的儿子，此刻却像一枚烧红的针，刺得她眼睛一痛，慌忙又转回头盯住金辉。

寂静里，金辉的眼睫颤了颤，慢慢睁开。那双眼睛很大，却没什么神采。

“妈妈？”声音气若游丝。

“哎，妈妈在。”刘岚立刻俯身，“要不要喝点水？”

金辉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安静地看着天花板，过了好一会儿，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目光掠过旁边摇篮里熟睡的弟弟，最后落回刘岚脸上。

“妈妈……”她又叫了一声，带着一种虚弱的迟疑，“……银辉呢？她好了吗？”

刘岚的心猛地一揪，脸上强撑的镇定几乎碎裂。她挤出一个笑，干巴巴的：“快了快了，就是点小感冒，怕传染给你，在家由奶奶看着呢，过两天就能活蹦乱跳了。”她语速很快，试图用轻松掩盖心虚。

金辉沉默着，那双过分成熟的眼睛看着妈妈，仿佛能穿透那层脆弱的伪装。她又看向弟弟的摇篮，小小的眉头几不可见地蹙了一下，似乎在艰难地思考着什么极其复杂的问题。

然后，她极其轻声地，几乎是气音，吐出了那个炸雷般的问题：

“要是妹妹……病得重了……我的脐带血，能救她吗？”

时间仿佛猛地凝固了。空气变成了坚硬的、冰冷的玻璃，瞬间将刘岚封存在其中。她脸上那点强挤出来的笑僵死了，瞳孔骤然缩紧，一种近乎骇然的裂痕从那双疲惫的眼睛里迸开——她不仅知道了脐带血！她竟然以为……以为是银辉需要救？！她到底胡思乱想了多少？听到了多少破碎的对话？自己精心的隐瞒，在女儿的病痛和恐惧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金辉？”她的声音变了调，尖细又扭曲，“你……你胡说什么？！银辉就是普通感冒！谁……谁跟你说的脐带血？没有的事！”

巨大的惊恐海啸般扑来。她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锐响。摇篮里的王光辉被惊动，不安地扭动起来。

“谁告诉你的？！啊？”她控制不住地拔高声音，身体前倾，手指痉挛地蜷缩起来，“妹妹没事！你好好的！别瞎想！听见没有？！”

她的质问又急又密，像一串失控的子弹，砰砰射出去，却得不到任何回应。王金辉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看着母亲骤然扭曲的脸，听着那歇斯底里、漏洞百出的否认。那双孩子的眼睛里，有一种深沉的、了然的，甚至是……怜悯的安静。

她不再说话，慢慢地，重新转回头去，望着天花板。好像刚才那个足以掀翻一切的问题，只是她昏沉中的一个模糊呓语。

刘岚僵立在床边，维持着那个可笑的、进攻般的姿势。女儿无声的沉默比任何哭闹都更具力量，一把攥住了她的心脏。病房里只剩下儿子细微的啜泣声，和她自己粗重、混乱的喘息。

她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病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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