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三)
那声嘶喊,如同杜鹃泣血,撕裂了“爱心之家”后院死寂的空气,却未能穿透玥玥眼中那片凝固的、深不见底的空洞。她瘦小的身体在我凄厉的呼唤中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像受惊的蜗牛猛地缩回壳里,沾满污秽的双手死死捂住耳朵,整个人蜷缩下去,几乎要埋进冰冷肮脏的水泥地里。那是一种本能的、刻入骨髓的恐惧,并非源于认出我,而是对任何突然的声响和靠近的强烈抗拒。
“别怕!玥玥!是我!爸爸来了!爸爸来了!” 我踉跄着扑上前,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试图靠近她。
可我的靠近,却像投入油锅的水滴,瞬间引爆了她更大的惊恐!她猛地抬起头,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爆发出强烈的情绪——纯粹的、濒死的恐惧!喉咙里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呜咽,身体拼命向后缩,沾满脏水的双脚在冰冷的地面上胡乱蹬踹,试图逃离我伸出的手,仿佛我是比身后那肮脏厕所更可怕的怪物!
她认不出我?还是……不敢认?巨大的恐慌和痛楚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我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停在半空,指尖距离她颤抖的肩膀只有几寸,却如同隔着万丈深渊。
“干什么呢?!谁让你进来的?!还吓唬孩子?!” 一个尖利刻薄的女声在身后炸响。
我猛地回头。一个穿着廉价紫色羽绒服、身材臃肿的中年女人叉着腰站在通往后院的门口,脸上横肉堆积,一双三角眼正恶狠狠地瞪着我,眼神里充满了被打扰的不耐和居高临下的审视。她就是那个“刘老师”?
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我干什么?!” 我猛地直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通红的双眼死死盯住她,声音因极度的愤怒而嘶哑咆哮,“我倒要问问你们在干什么?!看看孩子!看看她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这是爱心之家?我看是阎王殿!!” 我指着地上瑟瑟发抖、满身污秽的玥玥,手指因激动而剧烈颤抖,“她身上的伤哪来的?!谁打的?!你们给她吃的什么猪食?!把她当牲口使唤?!”
我的咆哮在破败的后院回荡,震得那胖女人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她显然没料到我会如此强硬,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强烈的蛮横取代:“你谁啊你?!在这里撒什么野?!这孩子是她妈送来的!我们管吃管住,教她规矩,怎么了?!小孩子干活锻炼锻炼身体有什么错?她自己笨手笨脚摔的,怪谁?饭不好?有得吃就不错了!嫌不好接走啊!” 她唾沫横飞,理直气壮,仿佛在陈述天经地义。
“接走?!” 我怒极反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碴,“好!我现在就接走!她的东西呢?!”
“接走?” 胖女人三角眼里闪过一丝算计和鄙夷,嘴角撇了撇,“说得轻巧!她妈交的钱只够到这个月底!想现在接人?行啊,把下个月的费用补上!还有伙食费、管理费、水电费……杂七杂八加起来,先拿两千块来!少一分都别想!” 她伸出手,油腻的手指在我面前晃了晃,姿态傲慢得像在施舍。
两千块?!敲骨吸髓!看着地上玥玥那惊恐无助、如同惊弓之鸟的模样,再看看眼前这张市侩贪婪的嘴脸,一股狂暴的杀意几乎冲昏了我的头脑!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血管在太阳穴突突狂跳!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踉跄着冲进了后院。
“建业!建业!” 带着哭腔的嘶喊。
是雷春燕!她头发凌乱,脸色苍白得像鬼,身上那件褪了色的棉袄沾满了灰尘,眼神涣散,充满了巨大的惊恐和……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她显然是一路狂奔而来,气喘吁吁,几乎是扑到了我面前。
“建业!别!别动手!” 她死死抓住我捏紧的拳头,力气大得出奇,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钱……钱我给你!我给!你别……别惹事!求你了!别吓着孩子!求你了!” 她语无伦次,泪水汹涌而出,顺着脏污的脸颊流淌。
她看都没看那个叉着腰的胖女人,手忙脚乱地在自己身上几个口袋里疯狂摸索。掏出来的,是几张皱巴巴、沾着油渍的十块、二十块零钱,还有一个瘪瘪的、边缘磨损严重的旧钱包。她颤抖着打开钱包,把里面仅有的几张红色百元钞全抓了出来,连同那些零碎的票子,看也不看,一股脑地塞到那个胖女人手里,声音带着卑微的乞求:“刘……刘老师!钱!都给你!放我们走!放孩子跟我们走!求求你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胖女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这出。她低头看了看手里那叠新旧不一、加起来绝对不超过七八百块的票子,又抬眼看看状若疯癫、涕泪横流的雷春燕,再看看地上那个脏兮兮、眼神空洞的孩子,最后目光落在我赤红、如同要噬人的眼睛上。她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几下,三角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大概也觉得眼前这家人透着邪乎和麻烦。她掂了掂手里的钱,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哼!就这么点?打发叫花子呢?算了算了!晦气!赶紧带着你的赔钱货滚蛋!别在这儿碍眼!” 她像驱赶苍蝇一样不耐烦地挥挥手,转身扭着肥硕的腰肢,骂骂咧咧地走回了那栋散发着腐朽气息的小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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