雏鹰与风筝(四)
周雪盯着画纸上那朵半成品的玫瑰,手腕悬在空中迟迟落不下笔。画室里的空调嗡嗡作响,却驱散不了她后背渗出的冷汗。这已经是她今天撕掉的第五张纸了,废纸团在脚边堆成小山,每一个都只画了几笔就被判了死刑。
还是不对...周雪咬着下唇,铅笔在玫瑰轮廓上反复描摹,线条越来越重,几乎要划破纸面。
许雯教授无声地走到她身后,观察了片刻,突然伸手按住她颤抖的手腕:停。你在害怕什么?
周雪的手僵在半空,铅笔尖啪地断了。距离清华美院专业考试还有不到两个月,她的素描却越来越僵硬。每一条线都像是经过精密计算,却失去了最初的灵动。
我...我不知道。周雪的声音细如蚊蚋,越是想画好,越是画不好。
许雯抽走她手中的铅笔,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我。你第一次来画室时,画那只打瞌睡的猫,记得吗?线条歪歪扭扭,但活灵活现,像是下一秒就会从纸上跳起来打哈欠。
周雪记得。那是她重拾画笔后的第一幅作品,画的是邻居家的橘猫。当时她根本没想过什么技巧,只是单纯想把那个慵懒的瞬间留下来。
现在呢?许雯指着她笔下那朵精致却死气沉沉的玫瑰,你在画什么?评分标准?考官喜好?
画室里的其他学生悄悄往这边看。周雪感到脸颊发烫,眼眶也开始发热。她知道许老师说得对——自从确定要考清华美院,她研究的全是历年高分卷,分析的尽是构图规律和得分点,却忘了最初画画时那种纯粹的快乐。
明天别来画室了。许雯突然说。
周雪猛地抬头,心脏几乎停跳:许老师,我...
早上七点,校门口见。许雯眨眨眼,带上你的速写本和最便宜的铅笔。我们要去个地方。
回到家,周雪径直走向自己的房间,却在门口愣住了。原本贴满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的墙上,现在挂满了她的画——从小学时的稚嫩涂鸦,到最近的人体素描,按时间顺序排列,像一条成长的河流。房间正中央的书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画架,上面夹着一张空白水彩纸。
喜欢吗?周文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和你爸忙了一下午。
周雪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她走到墙边,手指轻触那些画作。最早的一幅是五岁时画的全家福——四个火柴人站在歪歪扭扭的房子前,太阳笑得比人脸还大。
你小时候画的每一张画,妈妈都留着。周文娟站在女儿身后,声音轻柔,以前总觉得这些没用,不如奥数奖状实在...现在才明白,这才是最珍贵的。
周雪转过身,发现妈妈眼角闪着泪光。她突然想起素描本里那幅未完成的母亲肖像——只有严厉的嘴角被仔细描绘过。现在的妈妈,嘴角的线条柔和了许多。
许老师明天要带我去写生。周雪小声说,她说我...太紧张了。
周文娟点点头:需要准备什么?妈妈帮你。
只要速写本和铅笔。周雪顿了顿,最普通的那种。
晚饭时,林建军兴致勃勃地讲着他帮女儿布置家庭画展的经过。周文娟时不时给女儿夹菜,却不再像以前那样追问今天的练习进度。餐桌上方的墙上,挂着周雪初中时画的静物水彩——一个插着向日葵的陶罐,阳光透过窗户在桌布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对了,林建军突然放下筷子,阳阳来信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熟悉的信封,上面印着国防科技大学的红色徽章。
周雪迫不及待地拆开。林阳在信里描述了他们的野外生存训练——如何在暴雨中搭建帐篷,如何辨别可食用植物,最后一段特意用红笔写道:
...第三天我的脚底磨出了血泡,教官说可以休息,但我坚持走完了全程。有时候限制只存在于我们的脑子里。妹妹,你的画笔就是你的行军靴,别让任何人——包括你自己——告诉你哪里是极限。
周雪把信纸贴在胸前,仿佛能透过纸张感受到哥哥训练场上的汗水与决心。
第二天清晨,周雪在校门口见到了背着大帆布包的许雯。老师今天穿了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头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看起来比平时年轻许多。
上车。许雯拦下一辆出租车,我们去郊外的向日葵田。
一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一片开阔的农田边。初秋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而下,眼前是望不到边的金色海洋——成千上万株向日葵朝着太阳昂首挺立,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周雪倒吸一口气。她从小在城市长大,从未见过如此壮阔的自然景象。
画吧。许雯找了块平坦的石头坐下,掏出自己的速写本,别思考,只管画。
周雪僵硬地打开本子,铅笔在纸上悬了半天,却一笔也画不出来。她太想了,反而不知从何下手。
许雯叹了口气,突然伸手夺过她的本子,翻到最后一页撕下来,揉成一团扔进田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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