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叶闲客中短篇小说选集四 第290章 分直播间（一）（026）

290分直播间（一）

高考放榜的暑气蒸腾着城市，王晶晶家中窗帘紧闭，唯余空调低语。屏幕上的查分系统页面凝固着，如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沉甸甸压在所有人心上。母亲指尖掐进沙发，父亲喉结滚动，弟弟紧盯着手机，连呼吸都仿佛被这等待的寂静冻僵了。王晶晶深吸一口气，指尖落下——290分，这个数字跳入眼帘，像一块冰冷生硬的石头，砸碎了房间里所有紧绷的弦。

无声的叹息缓缓扩散开来。父亲拧着眉头，目光胶着在屏幕上；母亲默然，手指悄然在裤缝上反复摩挲。只有弟弟，按捺不住地低语：“姐，这分数……专科线是稳了，三本……够得着吗？” 声音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清晰。

王晶晶没作声，只利落地起身，走向角落。那里立着一盏熟悉的补光灯，沉默地守候着。她动作熟练地“啪”一声按下开关，柔和明亮的光线瞬间倾泻而出，仿佛驱散了些许弥漫的阴霾。她利落地整理好耳麦，对着镜头调整出一个明亮的笑容：“爸，帮我开直播吧。”

屏幕亮起，直播间里等待多时的人群瞬间沸腾，问候和期待如潮水般涌来。王晶晶熟练地拿起桌上一瓶晶莹剔透的果酱，那笑容宛如精心调试过的灯光，瞬间点亮了小小的空间：“家人们！今天咱们主打这款杏子酱，看这成色……” 她语调轻快，手腕翻转间，琥珀色的酱汁在瓶壁缓缓流淌，折射出诱人的光晕。

她正说着，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母亲打开门，班主任陈老师站在门口，额头沁着细密的汗珠，手里捏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他目光径直投向王晶晶：“王晶晶同学，成绩单。”

陈老师走进来，目光扫过她身上还未卸下的直播耳麦，又落到那瓶被搁置的果酱上，眉头不易察觉地皱紧：“高考……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眼下这分数，选择空间确实不大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习惯性的沉重，目光在狭小的空间里逡巡，最终落在角落里堆放的快递纸箱上，那眼神复杂得像是看着误入歧途的证明，“做直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吧？”

王晶晶没有立刻回答，她只是平静地拿起手机，指尖轻点，调出后台数据，随即递到陈老师面前。屏幕上清晰显示着过去三个月的销售曲线图，那陡峭昂扬的红色线条，犹如一道有力的宣言，赫然在目——旁边标注的累计金额数字，更是带着某种沉甸甸的灼热感。

陈老师怔住了，他下意识地推了推眼镜，凑近屏幕，反复确认着那个数字。仿佛有股无形的力量悄然袭来，他挺直了多年的脊背，竟在此时不易察觉地松懈了一寸。房间里只剩下空调的低鸣和直播设备微弱的电流声，时间仿佛被这沉默拉长了。

“陈老师，”王晶晶的声音打破了寂静，清晰而平稳，“做直播这三年，我学会了怎么把产品讲得让人心动，学会了看后台数据调整策略，学会了和供应商砍价……这些，算不算本事？” 她顿了顿，目光坦诚地迎向老师，“分数写在纸上，本事长在人身上，对吧？”

陈老师沉默地凝视着手机屏幕上那倔强攀升的销售曲线，又抬眼看了看眼前这个目光笃定的女孩。他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他默默将那份写着290分的纸质成绩单轻轻放在茶几一角，像是搁下一件已然褪色的旧物。

这时，王晶晶弟弟突然从外面冲进来，手里抱着几个塞得满满当当的快递箱，莽撞地撞在门口堆放的样品箱上，发出“哐当”一声闷响。他顾不上站稳，便兴奋地朝姐姐喊道：“姐！快递点那边都快堆成山了！还有好几个电话打来催发货呢！”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王晶晶面前的电脑屏幕上，直播间的在线人数开始不可思议地向上飙升，一条条实时订单提示如密集的流星雨，争先恐后地划过屏幕。评论区更是被彻底点燃：“下单支持！”“主播加油！”“活出自己的精彩！”……

王晶晶转向镜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被理解的温暖与力量：“谢谢大家！今天所有订单，加赠一份小样！” 她熟练地拿起那瓶杏子酱，指尖轻巧地旋转瓶盖，那抹亮眼的琥珀色再次在灯光下流转起来，竟映得整个房间都明亮了几分。

陈老师独自站在喧嚣边缘，目光长久地停驻在女孩身上。她面对镜头，语速流畅，眼神专注，那份沉稳与自信，仿佛比许多课堂考卷上更高的分数更显得真实有力。他缓缓地、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拿起王晶晶放在桌边的一个备用的、缀着亮片的直播发箍，无意识地摩挲着那光滑而略带棱角的表面。他眼前仿佛展开另一条从未想象过的跑道，而那个他熟悉的学生，正穿着自己挣来的跑鞋，步伐清晰而坚定地踏在上面。

窗外，沉郁的暮色正悄然褪去，更远处，城市璀璨的灯火已迫不及待地亮起，一点一点，连缀成一片浩瀚无垠的灯海。这人间灯火，映照着无数条路，无数种可能——它们蜿蜒交错，最终都通向一个名字：那便是属于每个人自己的、辽阔的远方。

分数只是纸上刻下的一瞬微光，而生命的考试，答案远在课堂之外。王晶晶指尖跃动的订单数字，映亮了陈老师眼底的恍然——原来那盏补光灯点亮的，不仅是一个女孩的柜台，更是万千被分数遮蔽的星辰大海中，一道被勇敢凿开的光路。

原来所谓教育，并非将生命挤压进独木桥的模具；它真正的意义，恰在于那双能辨识和鼓励不同翅膀的眼睛，在于帮每一颗心灵发现并信任——属于自己起飞的那片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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