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七)
孙总抛来的橄榄枝,像一剂强效肾上腺素,瞬间点燃了陈林峰和晓薇濒临枯竭的生命力。狭小出租屋的空气仿佛都为之震动,连日熬夜的疲惫被一种近乎亢奋的紧张感取代。电脑屏幕上那些零碎卑微的任务被粗暴地关闭、搁置。取而代之的,是铺天盖地的行业报告、竞品分析、用户画像研究文档。打印出来的资料堆满了小小的书桌,甚至蔓延到冰冷的地板上。泡面的气味被浓重的油墨味和咖啡因的苦涩覆盖。
陈林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像一头被逼入绝境却终于嗅到猎物的孤狼。他双眼赤红,对着那家智能家居新锐公司的资料反复研读,在笔记本上疯狂地写写画画,嘴里念念有词,时而眉头紧锁,时而猛地拍一下桌子,吓得外面客厅的晓薇一哆嗦。他需要拿出一个能让那群“年轻气盛的海龟”眼前一亮的方案,一个既能满足他们天马行空的想象,又能被有限的预算框住的方案。这需要精准的洞察、狂野的创意和近乎冷酷的成本控制能力。他把自己过往所有的经验、人脉,甚至是被迫做“数字苦力”时磨出来的对细节的变态苛求,全部压榨出来。
晓薇成了他最强力的后盾。她包揽了所有琐碎的后勤和基础工作:整理海量资料、制作精美的PPT框架、核算每一项可能的成本、联系可能用到的、价格低廉但可靠的供应商(大多是以前做零活时积累的人脉)、甚至帮陈林峰一遍遍校对方案里每一个可能引起歧义的字眼。她的眼睛同样熬得通红,手指在键盘上敲得酸痛,但动作却异常麻利精准。他们像一对被命运强行捆绑在一起的战士,在弹药匮乏的战场上,背靠着背,拼死一搏。
三天后,陈林峰带着熬干了心血、反复打磨的方案,踏进了那家位于城市新锐科技园区的公司。玻璃幕墙明亮通透,办公环境充满设计感,穿着潮牌、端着咖啡的年轻人步履匆匆,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陈林峰既熟悉又陌生的、属于未来的气息。他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熨烫过却依旧显得有些过时的旧西装,走进了会议室。
会议比预想中更艰难。甲方团队果然年轻、锐利、思维跳跃。他们对陈林峰方案中的某些传统打法嗤之以鼻,对另一些大胆的创意又表现出浓厚的兴趣,但同时不断地抛出各种刁钻的问题和近乎苛刻的成本要求。陈林峰感觉自己像在走钢丝,一边要极力稳住自己方案的框架和核心价值,一边又要敏捷地应对对方各种突如其来的“奇思妙想”,还要在心里飞速计算每一个调整带来的预算变动。汗水浸湿了他的衬衫后背,精神高度紧绷。
“……陈先生,你这个线下快闪店的创意很有趣,但预算你这里是不是太乐观了?场地、搭建、人员、引流,每一项都……”一个扎着脏辫、戴着黑框眼镜的年轻产品经理咄咄逼人地指着方案中的一页。
陈林峰稳住心神,脸上努力维持着职业的微笑,大脑却在飞速运转。他点开晓薇提前准备好的一个隐藏文件夹,调出一份详细的、标注了无数替代供应商和成本压缩方案的补充文档:“这部分预算,我们做了几套备选方案。比如场地,我们可以选择非核心商圈但年轻人聚集的创意园区,租金可以压缩40%;搭建材料,我有合作多年的工厂,可以用新型环保板材替代传统方案,成本降低30%的同时,视觉冲击力更强;至于人员……”他条理清晰,数据详实,每一个压缩成本的方案都给出了合理的替代性支撑点,甚至附上了效果模拟图。
脏辫产品经理看着屏幕上详实得令人咋舌的备选方案,张了张嘴,一时竟找不到反驳的点。会议室里其他几个甲方的眼神也变了,从最初的审视和挑剔,渐渐多了一丝认可和慎重。这个看起来有些落魄、穿着过时西装的男人,脑子里装的东西,远比他的外表要硬核得多。
最终,经过整整六个小时的唇枪舌剑、反复拉锯,方案的核心框架被艰难地保留了下来,细节则根据甲方的要求和预算限制做了大量调整。当那个一直没怎么说话、气场沉稳的甲方负责人最终在初步合作意向书上签下名字时,陈林峰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湿透,握笔的手指都在微微发抖。这不是胜利,只是拿到了入场券。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
项目紧锣密鼓地启动。陈林峰终于不再是孤军奋战。他利用孙总牵线搭桥的便利和项目本身的吸引力,迅速拉起了一支小小的、却五脏俱全的草台班子:一个刚被大厂优化、技术过硬但郁郁不得志的程序员老吴;一个美术学院刚毕业、充满灵气但缺乏经验的设计师小夏;还有一个以前合作过、文案功底扎实的兼职写手阿文。这支临时拼凑的队伍,挤在陈林峰租的一个极其简陋、只有基础桌椅和网络的共享办公空间角落里,开始了没日没夜的奋战。
陈林峰是绝对的核心,也是压力最大的那个人。他要统筹全局,把控每一个环节的进度和质量,应对甲方随时可能提出的新想法(和要求),还要精打细算到每一分钱的支出。他几乎住在办公室,胡子拉碴,眼窝深陷,咖啡当水喝。晓薇则成了整个团队的后勤保障和救火队员。她负责所有人的订餐(永远是最便宜的工作餐盒饭)、报销、合同流程、甚至帮小夏找设计素材,帮阿文校对错别字。她像一颗高速旋转的螺丝钉,哪里需要就拧到哪里,确保这个临时搭建的机器能勉强运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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