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鱼静静地凝视着皇上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的脸,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金砖地面上,无端显出几分孤寂与沉重。她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却含着千钧的重量。她缓缓伸出手,动作自然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拉过皇上那只因紧握而指节泛白的手,用自己的双手轻轻握住。她的手温暖而稳定,与皇上掌心的冰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玄烨,”她唤着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宫殿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哀家手里,有先皇临终前亲自交托的暗卫。”她顿了顿,目光沉静如水,直视着皇上那双深不见底、满是疑云的眼睛,“一共十个人,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精于潜伏、刺探、护卫,是先皇为你,为我们大清江山留下的最后一道隐秘屏障。如今,哀家把他们交给你了。”
皇上闻言,眼睫微颤,抬起眼对上小鱼的目光,那目光里有审视,有探究,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长久以来积压的委屈与不忿。
小鱼将他的手握得更紧了些,语气平稳而笃定,仿佛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而且,你无需羡慕老十七。他们母子二人,”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出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洞察一切的冷静,“不过是哀家放在明处,为你吸引目光、分担风险的挡箭牌罢了。”
皇上的目光在小鱼那张年轻得过分、美丽得近乎不真实的脸上逡巡。岁月似乎格外厚待她,并未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而沉淀出一种超越年龄的从容与威仪。这张脸,与他记忆中早逝的生母有几分模糊的相似,却又截然不同,多了太多的精明与深不可测。他想起自己幼年失恃,在养母宫中战战兢兢的日子,想起眼前这位皇额娘在他养母去世后,虽然并未表现得如何亲厚,却始终在关键时刻,以一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确保了他平安存活,乃至最终登上这九五至尊之位。那些看似不经意的回护,那些在他势力微弱时悄然递来的助力……疑窦仍在,但心底某处,却不由自主地偏向了信任。他沉默着,没有抽回手,这本身便是一种态度的松动。
小鱼敏锐地捕捉到了他情绪的细微变化,继续开口,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甚至是一点点属于“母亲”这个角色的、带着责备的关切:“皇帝,民间有句俗话,‘大孙子,小儿子,老太太的命根子’。哀家是偏心老十四一点,这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他年纪最小,自幼体弱,多关注他一些,何错之有?”她话锋一转,语气变得锐利起来,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刺皇帝心中最隐秘的角落,“反过来,问问你自己。纯元,你不偏心吗?她在你心中,难道不是无人可以替代的白月光?还有弘晖,他也是你的亲骨肉,是你曾经寄予厚望的嫡长子,你当年,难道没有因为他的聪慧伶俐而多几分偏爱?为何同样的事情,放在哀家身上,你就觉得如此难以接受,仿佛天大的过错,过不去了呢?”
这一连串的问句,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皇帝的心上。他脸色微变,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纯元是他心中永远的痛与净土,弘晖的早夭更是他无法愈合的伤疤。皇额娘此刻提起,无异于将他最私密的情感摊开在阳光下审视。
小鱼并不给他喘息的机会,语气愈发沉凝:“你摸着良心想一想,若是哀家真如你臆测的那般,从一开始就存了不管你的心,在你养母去世之后,在那吃人的后宫里,你还能安然活下来吗?莫说是登上这九五至尊之位,便是能否顺利长大成人,恐怕都是未知之数。”她微微前倾身体,目光如炬,仿佛要看到他灵魂深处去,“怎么,不信吗?那你好好回想一下,先帝爷的后宫里,不明不白夭折的皇子皇女有多少?你再看看你的后宫,从你潜邸到现在,又折损了多少子嗣?皇帝,女人之间的斗争,其残酷程度,远比你坐在前朝所能想象的,要血腥百倍。那是不见刀光剑影,却能杀人于无形的战场。”
提到子嗣,皇帝的眼神彻底暗了下去。他想起了那些未曾出世便已夭折的孩子,想起了那些襁褓中便匆匆离世的婴孩,后宫嫔妃们温柔笑容背后的算计与狠毒,是他心中另一根深扎的刺。
“宜修,”小鱼提到皇后的名字,语气平淡,听不出褒贬,“她确实算不上一个完美的皇后,心胸不够开阔,手段也算不得光明磊落。但是,”她加重了语气,“眼下,乃至可预见的将来,后宫之中,并没有比她更合适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人选。她出身乌拉那拉氏,家族根基深厚,本人也协理六宫多年,熟悉事务。贸然动她,引发的朝局动荡,非你我所愿见。”
她略一沉吟,提出了一个具体的建议:“依哀家看,与其将阿哥们分散养在各宫妃嫔处,让她们有机会借着皇子争宠斗狠,甚至戕害皇嗣,不如将年纪相仿的阿哥们都集中起来,设立一个皇子统一教养之所。选派学问、武艺、品行皆上乘的翰林学士和武将作为师傅,统一教导学问、骑射和治国之道。总好过让他们养于妇人之手,只学些后宅争宠、勾心斗角的小道,目光短浅,于国于家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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