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按下了暂停键。原本聒噪不休、如同沸油般翻腾的蝉鸣,毫无预兆地、突兀地静止了。目光所及之处,浓密的树叶似乎也凝固在半空中,停止了它们永恒的摇摆。阳光穿透叶片的缝隙,投射在地面上的那些圆形光斑,如同被施了定身咒般,固定在那里,一动不动。时间本身,仿佛也在这突如其来的、令人窒息的静默中,悄然屏住了呼吸。
张甯孑然一身,静静地站在空旷得能听见自己心跳声的教室里。她的指尖,紧紧攥着那张略显粗糙的米黄色信笺。纸上的字迹,看似飘洒不羁,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力透纸背的劲道:
“我想和你谈一谈!老地方见!”
简洁得近乎粗鲁,甚至带着点命令式的意味。没有客套的称谓,没有虚伪的寒暄,甚至连一个表明身份的署名都没有留下。
然而,就像是一种早已被反复确认、深深镌刻入骨髓深处的、独一无二的生物辨识码,她几乎是在目光触及那狂放笔迹的刹那,就百分之百地、毋庸置疑地确定了这封信的主人——除了那个总是让她头疼不已的家伙,还能有谁?
她的鼻腔里,轻轻地、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屑与嘲弄,“嗤”地一声,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声响。这声音,在寂静无声、空无一人的教室里,却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带起了一点微弱的、空洞的回音。
“老地方?哼,我跟你……什么时候,有过什么所谓的‘老地方’了?”
她的语气里,刻意地掺杂了几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和一种近乎刻薄的嘲讽。然而,那只攥着信纸的手,却在不经意间,慢慢地合拢了信纸,如同握着什么滚烫的山芋般,无意识地按在了自己的胸前。
她用力咬紧了自己那略显苍白的下唇,力道之大,几乎要咬出血来。脑海中,如同电影快放般,不受控制地闪过不久前,在那棵标志性的大榕树下发生的激烈争执。那句被她自己脱口而出的、带着决绝意味的话语——“别让我再管你”——此刻听来,仍旧如同刚刚磨砺过的刀锋般,锐利无比,轻易就能划破记忆的表层,带来隐隐的刺痛。
去?还是不去?
她的内心,如同拉锯般,激烈地挣扎了片刻。
如果要去……她也绝不想走那条最直接、最便捷的近道。
那条通往校园深处、巨大榕树所在的林荫小道,平日里总是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虽然此刻期末考试刚刚结束,大部分学生早已如鸟兽散,迫不及待地奔向自由的暑假,但保不准就会撞上哪个还没走的老师,或者哪个同样磨磨蹭蹭的同学。到时候,少不了一番费时费力的寒暄客套,最是麻烦不过。
更何况……那条近路,视野开阔,一览无余。那个家伙,肯定会老远就瞧见她慢吞吞走过去的身影,然后像个等待猎物自投罗网的、得意洋洋的猎人一样,好整以暇地等在那里。
她又不屑地“哼”了一声,像是在跟自己赌气般,暗自低声嘀咕:“想得美!我还没决定到底去不去呢!”
张甯将那张折叠好的信笺,如同藏匿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般,迅速塞进了自己浅蓝色夏裙那并不算深的口袋里。然后,她转过身,如同刻意避开什么般,绕过了教学楼后面那片无人打理、杂草丛生的花圃,穿过空旷操场侧面的一条、少有人走的狭窄小径。
她的步伐轻缓,如同猫咪行走在屋顶,悄无声息。浅蓝色的夏裙裙摆,随着她轻盈的动作和夏日午后的微风,轻轻扬起又落下,勾勒出少女清瘦而挺拔的轮廓。乌黑的长发,如同丝绸般散落在肩头,午后炽烈的阳光,慷慨地在她柔软的发梢,镀上了一层温暖而柔和的金色光晕。
塑胶跑道被太阳炙烤后散发出的、特有的热气,夹杂着青草的味道,扑面而来。远处篮球场上那孤零零的篮球架,在刺眼的阳光下,泛着冰冷而坚硬的金属光泽,如同沉默的巨人。
窄径的尽头,那棵如同华盖般巨大的、枝繁叶茂的大榕树,终于映入眼帘。它高大得如同撑起一片天空的巨伞,浓密的树荫如同墨绿色的地毯,严严实实地铺展开来,遮蔽住了盛夏午后那几乎能将人融化的炽热阳光。
张甯远远望去,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瞬间锁定了树下的那个身影——
彦宸,已经如同画中人般,静静地坐在了树下那片柔软的草坪上。
他身上那件浅色的衬衫,领口的扣子随意地敞开着,露出一点锁骨的轮廓。深蓝色的牛仔裤上,沾染了几点翠绿的草屑,像是不经意间留下的、自然的勋章。
他微微侧着头,目光似乎凝视着树荫下某一个虚无的点,眼神深邃而沉静,像是彻底沉浸在了某种无人知晓的、深沉的思绪里。阳光,如同调皮的精灵,透过浓密枝叶的缝隙,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洒下斑驳陆离、跳跃闪烁的光影。那头修剪得极短的、清爽利落的寸头发,在光线下泛着健康而富有活力的光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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