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沉静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窗外的梧桐树叶,在几不可闻的微风中懒洋洋地轻晃,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清冷的月光挣脱了云层的束缚,执着地透过那层薄纱窗帘,毫不吝啬地洒在房间里那有些磨损的木地板上,勾勒出一片清寂而斑驳的银辉。
张甯整个人蜷缩在她那张帘子垂下的小床内,身上是一件洗得有些发白的薄棉睡衣,紧紧裹着她依旧显得清瘦的身子。如瀑的乌黑长发凌乱地散铺在柔软的枕边,有几缕湿漉漉地黏在了她滚烫的脸颊上,在月光下看去,像是盛夏雨后草叶尖凝结的、晶莹却脆弱的露珠。
她的脸深深地埋在柔软的枕巾里,牙齿死死地咬住了那吸饱了泪水的布料,一股咸涩而苦楚的味道在她的唇齿间无声地蔓延。极低极低的呜咽,如同受伤小兽的悲鸣,断断续续地从她紧绷的喉间艰难溢出,那声音破碎却又拼命压抑,像是心底那早已决堤的洪流,在无人窥见的暗处疯狂冲撞着理智的堤坝。枕巾上那一片深色的湿痕在不断扩大,她却似乎毫不管顾,只是那样狠狠地、放纵地哭着,像是要将白日里积攒的所有怒意、委屈与痛楚,在这无人打扰的深夜里,尽数倾泻出来,流淌干净。
门外,母亲的耳朵还是捕捉到了女儿房间里那不同寻常的动静。她无奈而疼惜地轻轻摇了摇头,嘴角却又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了然的笑意——那是过来人看透了自家少女那外表倔强之下的、不为人知的柔软与敏感。弟弟好奇地从她身后探出小脑袋,压低声音,用气声小声问:“妈妈,姐姐哭了?”
母亲急忙转过身,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一个无声的“嘘”的手势,眼神温柔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用同样低的声音回道:“别吵她,让她哭一会儿。”
尽管声音极轻,张甯还是听见了门外这短暂的窃语。这份被小心翼翼呵护的理解,反而像一根更尖锐的刺,猛地刺痛了她心底那根紧绷的防线。她更用力地咬紧了牙关,滚烫的泪水却如同断了线的珍珠,更加汹涌地滑过脸颊,没入鬓角,淌进早已湿透的枕巾之中。她哭得更狠了,仿佛要将白日里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借着这无声的泪水,彻底宣泄干净。
她哭得很痛快,像是要把今天下午在那棵榕树下与彦宸的激烈争执、那个刺眼的79分带来的尖锐刺痛、以及彦宸那让她又气又无奈的倔强神情,统统用泪水冲刷掉,让它们永远消失。她一直以来奉为圭臬的誓言——“言必信,行必果”——那如同钢铁一般铸就在她骨子里的信念,却因为彦宸这仅仅1分的差距,而在她心中轰然碎裂,那感觉,就像是一件自己花费无数心血精心雕琢的、完美无瑕的玉佩,被人随意地摔在地上,瞬间化作了一地无法拾掇的粉末。
她恨彦宸。她恨他那篇自以为是的《铁杵磨针的反思》,恨他轻易地就将她为他付出的所有努力都化作了镜花水月的泡影。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当初是如何向班主任拍着胸脯、信誓旦旦地保证彦宸这次一定能够突破90分的平均分,记得自己如何熬夜为他整理重点、圈画可能的考题,记得自己如何在每一科考完后都不厌其烦地逐一叮嘱、核对,甚至不惜牺牲了自己宝贵的复习时间,所做的一切,仅仅是为了帮助他跨过那道在她看来至关重要的门槛。可他呢?他却用一篇明显跑题的作文,毫不留情地将她的诺言、她的骄傲,碾得粉碎。这整个过程,就像是一场她精心策划并参与排演的重要戏剧,眼看就要迎来圆满的结局,却在最关键的最后一幕,因为主角的意外失误而彻底崩塌。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自己的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红痕,却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反复闪过下午在榕树下争执的画面——彦宸那固执而不肯退让的眼神,她自己气急败坏的怒吼,还有最后那句几乎是脱口而出的、决绝伤人的“别让我再管你!”。每回忆一次,心底那道看不见的裂痕,便似乎又加深了一分。
可是,就在这汹涌的恨意与愤怒之下,却又有一丝极其微弱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意去正视和承认的复杂涟漪,正在她那早已波涛汹涌的心湖深处,悄然荡开。
彦宸的那篇作文,虽然从字面意义和应试角度来看,确实严重偏离了约定俗成的“轨道”,但其中表达的某些观点,却又像一道意外的、刺眼的光束,精准地刺穿了她内心深处,那些她自己也曾经隐约思考过、质疑过,却从未敢宣之于口的规则与束缚。这种感觉,正如她偶尔在枯燥的课堂上,目光会不自觉地投向窗外那片生机勃勃的小花园时,心中会泛起的那一丝短暂而叛逆的遐思一般——“这一切……真的都好无聊!”
她从小到大,几乎就是在这条被规定好的应试轨道上,一路高速疾行。背诵公式、埋头刷试卷、追求更高的分数,目标清晰得如同远方永恒闪烁的灯塔——考上一所最好的大学。在她被构建起来的世界里,分数是衡量价值的唯一标尺,而所谓的“标准答案”,则是通往那座成功彼岸的唯一桥梁。可是,彦宸的出现,就像一颗顽固的、不按常理出牌的石子,毫无征兆地砸了进来,将她那原本平静、坚固、规则分明的冰面,砸出了一道道混乱而危险的裂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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