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三。
年,过到这里,便显出了几分疲态。
那股子从除夕夜开始积攒、在大年初一达到顶峰的、恨不得将天都掀翻的热闹劲儿,终于像是燃到了尽头的鞭炮,只剩下一些零星的、意兴阑珊的余响。
外婆家的午饭桌上,菜还是那些菜,只是添了些昨夜的残羹冷炙。人也还是那些人,只是脸上都挂着一种酒足饭饱后的慵懒。大人们的话题,已经从对过去的总结和对未来的展望,退回到了家长里短的琐碎。舅舅们不再讨论国家大事,转而开始交流哪家的猪肉又涨了几毛钱;舅妈们则聚在一起,压低了声音,分享着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关于某家亲戚的最新八卦。
人间烟火,鼎沸依旧,只是沸点,悄然降了温。
彦宸坐在其中,却觉得自己像个绝缘体。
他礼貌地听着,偶尔应和一两句,可心里那股子焦躁,却像一盆被架在文火上慢炖的水,看似平静,实则内里早已翻江倒海,咕嘟咕嘟地,冒着无人察觉的、名为“思念”的热气。
一个念头,毫无道理,却又无比执拗地,从昨天夜里就开始在他的脑海里盘踞,到了此刻,已然长成了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将他所有的理智都挤到了阴暗的角落。
初二回门……
那初三,是不是就该回来了?
虽然张甯说了,不是初五,就是初六就能敲门了。可万一呢?万一她家亲戚太多,住不下了,就提前回来了呢?万一她母亲身体不适,受不了乡下的寒冷与吵闹,决定早点回城里清净清净呢?
万一……她也像自己想她一样,正在疯狂地想着自己,所以一天都等不了了呢?
这个念头,甜得像一块蜜糖,却也烫得他坐立难安。
他无法想象那个清冷飘摇的身姿,独自背着包,站在那扇紧闭的、冰冷的铁门前,孤零零地等着自己回家的场景。光是这个画面在脑海中预演一遍,就让他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给攥住了,又疼又冷。
“彦宸,发什么呆呢?你三舅问你话呢。”母亲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他。
“啊?”彦宸如梦初醒,茫然地抬起头,看向三舅那张写满了好奇的脸。
“想什么呢,魂不守舍的,”三舅笑着递过来一支烟,被彦宸摆手拒绝了,“我刚说,我们手里那些“猴子”现在要不要卖掉了?不会又跌下去吧?”
“哦…不急,等年底看看,我觉得明年都不迟…。”彦宸含糊地应付着,脑子里却“轰”的一声,被一个更可怕的念头给击中了。
万一她回来了,敲门没人应,又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儿,她会去哪里?她会怎么办?她会不会就那么傻傻地、一直在门口站着,等到天黑?
这个可能性,像一根烧红的铁钎,狠狠地烫着他的神经。
他再也坐不住了。
“姥姥,我吃饱了。”他猛地放下碗筷,站起身。
“这才吃几口啊?”外婆关切地看着他,“是不是菜不合胃口?”
“不是不是,”彦宸急中生智,捂住了肚子,脸上挤出一个痛苦的表情,“可能……可能是这两天酒喝多了,有点闹肚子。我先回去躺会儿,你们慢吃。”
这个借口不算高明,却足够有效。母亲立刻紧张起来,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怎么了?是不是着凉了?要不要找点药吃?”
“没事没事,回去喝点热水就好了。”彦-宸一边说着,一边已经迫不及待地朝门口走去,“你们慢慢吃,别管我了。”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了那间充满了暖意与食物香气的屋子。他甚至没有跟长辈们一一告别,那份失礼的仓皇,让身后母亲的数落声隔着门都显得格外清晰。
可他顾不上了。
冬日午后的街道,行人稀疏,空气清冷。彦宸在道路上跑得虎虎生风,哪有半点闹肚子的迹象。冰冷的风“呼呼”地灌进他的脖子里,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胸膛里那颗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想而狂跳的心,正为他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热量。
快一点,再快一点。
千万,千万不要让她一个人在外面等。
沿途的街道,还残留着节日的余温。家家户户门口都贴着崭新的春联,阳台上挂着红灯笼,空气里还弥漫着若有若无的、硫磺与硝烟的味道。可这一切,都无法进入彦宸的眼睛。他的视野里,仿佛出现了一条无形的隧道,隧道的尽头,只有那栋熟悉的居民楼,和那扇冰冷的、蓝色的铁门。
终于,那栋熟悉的单位宿舍楼遥遥在望。
他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放慢了速度,眯起眼睛,像一台雷达般,开始在那栋楼的周围,一寸一寸地、紧张地扫描着。
楼门口没有。
楼下的石凳上没有。
连廊的尽头也没有。
看见看门的小土狗“财宝”正在角落里啃着土坷垃,也冲过去问一句:“喂,看见我媳妇儿没?!”
财宝吓了一跳,待看清是谁,有点不高兴地“汪!”了一声。那意思,是责怪没有给它拜个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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