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起的涟漪终有平复的一天。当期中考试的喧嚣彻底沉淀,日子便回归了它按部就班的、略显单调的本来面目。教室里的空气不再弥漫着审判前的焦虑,取而代之的是新一轮学习的平静,以及少年少女们悄然生长的细密心思。
张甯的心里,却一直挂念着一件事。不是一道难题,也不是某个即将到来的测验,而是那张薄薄的、看似已被遗忘在时光深处的“承诺书”。它曾是悬在彦宸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是他们半个学期所有努力和焦虑的具象化。如今尘埃落定,它理应回到它应有的位置——无论那个位置是销毁,还是被束之高阁。
张甯借着从书包里拿修正带的动作,手腕轻轻一抖,一个折叠得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纸团,便划出一道精准的、几乎无人察觉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了彦宸的物理练习册上。
彦宸的笔尖一顿,他不动声色地用手掌盖住纸团,将其扫到桌下,再用另一只手接住,展开。
清隽秀丽的字迹,带着一丝明显的关切:你的承诺书,还没有还给你吗?
彦宸的肩膀,顿时像被压垮了一下。他转过头,迎上张甯投来的询问目光,嘴角那抹惯常的笑意也显得有些勉强,最终,他轻轻地、带着一丝沮丧地,摇了摇头。
他没还。
这个答案,并没有出乎张甯的意料。她的眸光微微一敛,心中那点早已预设好的清冷判断,得到了印证。她正欲收回目光,却见彦宸从桌肚里摸索了半天,掏出了一本看起来破破烂烂的16开本。那不是什么正经的笔记本,更像是一个草稿本的集合体,封面是随意涂鸦的抽象画,中间夹杂着各种笔记和计算,有的被墨水晕染,有的被咖啡渍侵蚀。他将本子翻了个面,从最后一页开始,用笔在上面写了起来。
他写字的速度很快,笔力却沉稳,不一会儿就写满了一行。写完后,他将本子轻轻一推,越过“鸿沟”,送到了张甯面前。
张甯看了一眼那本乱七八糟的本子,又看了一眼彦宸那双闪着狡黠光芒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这是把这个本子,当成了他们新的“漂流本”,用来进行那些不便当面言说的秘密对话。
她心里生出一种微妙的感觉。这本子,如同他这个人,随意,却又充满了奇妙的实用性。她接过本子,翻开他写的那一页。
他的赵体行书在草稿本的粗糙纸面上显得格外洒脱,甚至带着一丝不羁,但每一个字都清晰可辨:
【他好像忘了。或者,是根本就没打算还。】
张甯的指尖摩挲着粗糙的纸面,指腹感受到墨迹的凹凸。她抬眼看了一眼彦宸,他正百无聊赖地转着手里的笔,目光落在窗外,仿佛在努力营造一种“这事与我无关”的氛围。她嘴角几不可见地微抿了一下。
她接过笔,在他写完的那一行下面,也工工整整地写了起来。她的字迹清秀中带着力度,如同她的人一般,冷静而精准。
【你觉得,他会还吗?】
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猜测,而是反问,将问题抛回给他。笔迹还带着刚写下的墨色,透着一股理所当然的清醒。写完,她将本子推了回去,目光平静地重新落回面前的课本。
彦宸拿起本子,看了一眼她的问题,眉毛几不可见地挑了挑。他知道,张甯从不问无意义的问题。她既然问了,就说明她内心对此事另有判断,并且试图引导他去思考。
他迅速写道: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还吧。都考完了,我也没有考砸,那个东西留着也没用了。】
他写完,本子又被推了过来。张甯拿起,指尖在纸面上轻轻点了点,仿佛在斟酌每一个字的分量。
【从效用最大化的角度看,保留,比归还,对他更有利。】她写道。
彦宸的笔尖停在了空中。他看着那行字,再看向她,她正低头看书,侧脸专注而清冷。他知道,她说的“效用最大化”,是指班主任作为“管理者”的效用。
他接过本子,这次没有立刻写,而是微微侧过身子,似乎在思考措辞。他希望能让自己的想法,用一种张甯也能理解的方式表达出来。
【为什么?】他写道,语气里带着一丝少年人特有的、不服气的探究。
张甯接过本子,笔尖在纸面上轻轻划动,没有丝毫停顿,仿佛这些道理早已在她脑海中推演过无数遍。
【因为它是一个成本最低、效益最高的控制工具。】她写道,字迹依旧平稳,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静,【无论你这次考得多好,在他看来,这都只是一次‘样本’的成功。样本是会‘变异’的。保留那份承诺书,就是保留一份‘保险’。一旦你将来有任何‘行差踏错’,它都可以被随时拿出来,成为他手中最有效的武器,能轻而易举地拿捏住你。】
彦宸看着她这番话,心中那点轻松的预期,被一根冰冷的细针,轻轻扎了一下。他不得不承认,她说的,很有道理。成年人的世界,有时候确实是这样冷酷而实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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