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师将那副老花镜轻轻放在讲台的边缘,镜片上折射出窗外明晃晃的日光,微微有些刺眼。他抬起头,目光再次缓缓扫过鸦雀无声的教室,最后,那深邃如古井般的视线,稳稳地落在了最后一排,那个此刻正襟危坐、表情介于“英勇就义”和“茫然待宰”之间的彦宸身上。
教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每一个学生都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生怕错过接下来每一个字眼。他们能感觉到,吴老师的情绪似乎与之前点评其他同学作文时的温和有所不同,那是一种更复杂、更深沉的东西,像暴风雨来临前海面下的暗涌。
彦宸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甚至还想挤出一个“我准备好了”的淡定笑容,但嘴角却不听使唤地抽搐着,暴露了他内心的极度紧张。老吴头这架势,究竟是要“秋后算账”还是“公开表彰”,他是一点底都没有。
终于,吴老师开口了。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在寂静的教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彦宸同学的这篇《铁杵边的启发:一次“震撼”点亮“诗仙”之路》,”他拿起那份试卷,指尖在标题上轻轻一点,像是在做一个郑重的标记,“说实话,在我几十年的教学生涯中,也是第一次读到这样立意……嗯,如此‘特别’的考场作文。”
“特别”两个字,吴老师的语调微微加重,意味深长。
彦宸心里“咯噔”一下,来了,关键词又出现了。
吴老师并没有理会底下学生们各异的神情,他继续说道,语气像是在回忆,也像是在自问:“上学期期末,我批阅这份试卷的时候,确实……犹豫了很久。”他停顿了一下,目光转向窗外,仿佛穿透了玻璃,望向了更远的地方,“我在想,这篇文章,它究竟是应该得到一个高分,以褒奖这种敢于质疑、勇于思辨的精神;还是应该……给一个更‘稳妥’,或者说,更‘符合当下’评价体系的分数。”
这话一出,不仅彦宸,连张甯都微微蹙起了眉头。吴老师这番话,听起来不像要直接否定,反而像是在做一个艰难的权衡。
“彦宸同学在他的文章里提到,‘唤醒远比灌输更重要,体验远比说教更深刻’。”吴老师的目光重新回到彦宸身上,眼神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这句话,同学们,像一根针,扎在了我这个教了几十年书,自以为早已对教育二字了然于胸的老头子的心上啊。”
教室里起了一阵轻微的骚动。吴老师竟然如此高度评价彦宸作文中的一句话!这简直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彦宸自己也懵了,他呆呆地看着讲台上的吴老师,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听。
吴老师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安静。他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带着几分自嘲,几分感慨:
“我教了一辈子书,送走了一届又一届的学生。我习惯了在课堂上引经据典,习惯了把‘只要功夫下得深,铁杵磨成针’这样的道理,掰开了,揉碎了,一遍遍地讲给我的学生听。我也一直坚信,这是最稳妥、最有效的治学之道。我告诉你们要刻苦,要坚持,要遵循前人的经验。这些,都没错。”
他的声音顿了顿,语气变得沉重起来:“但是,读了彦宸同学的这篇文章,我开始反思。我们是不是,有时候过于强调‘磨杵’的‘苦’,而忽略了‘点亮’学生内心火花的‘巧’?我们是不是,习惯于按部就班地‘灌输’,而忘记了创造机会让学生去‘体验’,去‘顿悟’?”
他再次拿起彦宸的作文,像是要从那字里行间汲取某种力量:“彦宸同学在文中分析李白之所以被点醒,是因为‘场景的冲击力特别强,特别具体’,是因为‘对比带来的内心冲突和反思’,是因为‘意想不到带来的“顿悟”时刻’,更是因为‘榜样的力量在悄悄起作用’。他认为,‘当一种按部就班的教育方式……效果不好时,一次充满“震撼”的、具体的、能引起强烈情感共鸣和深入自我反思的“另类刺激”……反而可能成为打开他心门、激发他潜力的关键。’”
吴老师的目光扫过全班同学,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这些思考,同学们,难道不值得我们深思吗?这难道不是对我们现有教育方式的一种……极有价值的提醒吗?”
教室里,很多学生已经听得瞠目结舌。他们从未想过,一篇在他们看来可能有些“异想天开”的作文,竟然能引发吴老师如此深刻的共鸣和自我剖析。
彦宸听到这里,腰杆不由自主地又挺直了几分,脸上也渐渐浮现出一丝得意。他微微侧过头,用只有他和张甯才能听到的音量,压低了声音嘟囔道:“哼,说那么多,还不如当初多给我两分。也就不会害得我师父……咳,为我的七十九分哭鼻子了。”
张甯正听得入神,冷不防被彦宸这句不合时宜的牢骚打断,秀眉一竖,飞快地瞪了他一眼,同样压低声音呵斥道:“谁哭鼻子了!认真听!”她的脸颊微微有些发烫,一半是气的,一半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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