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宽甸堡附近,一处新设立的营寨,与明军主力营地的规整肃杀不同,此地更显粗犷与混杂。营寨外围由明军哨卡严密看守,内部则多是面庞黝黑、发式各异的女真降卒以及部分被收编的辽东汉人、朝鲜铳手。空气中弥漫着汗味、皮革味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与猜疑。
这就是曹文诏奉熊廷弼之命,尝试组建的“新编营”。兵源复杂,心思各异,其管理难度远超正面战场厮杀。此刻,营校场上并未进行大规模操演,而是划分出十数个小型区域。
其中一个区域,约十二人一队。三名原白甲兵出身、身材魁梧的女真降卒手持加长的狼筅(一种改良过的长杆兵器,前端枝杈密布,可格挡、搅扰),他们动作尚显笨拙,却努力模仿着教官的动作。其后是四名手持长枪的辽东汉子,枪尖寒芒闪烁,伺机突刺。再后是两名刀盾手,护持侧翼。最后则是三名来自朝鲜的火绳枪手,正练习快速装填与队列轮射。
教官并非明军传统将官,而是一位身材精悍、面色冷峻的浙兵把总,名曰陈大成。他乃当年戚继光旧部,通晓“鸳鸯阵”及其变阵的精髓。曹文诏费尽心力才将他从蓟镇调来。
“狼筅手!前推!对!不是让你捅,是格!挡住他!乱其阵型!” “长枪!跟上!刺!” “火铳!第一排!放!后排预备!” 陈大成的吼声沙哑却极具穿透力。他穿梭于小队之间,不时亲手纠正动作,解释要领。
“鸳鸯阵非是死阵,乃活阵!五人、七人、十人皆可变!山地、林地、城巷皆可用!尔等来自不同地方,习性不同,但既入此营,便是同袍!鸳鸯阵练的便是默契!你护我,我救你,方能以小队之力,克敌制胜!”
一个女真降卒嘟囔了一句女真话,大意是“这玩意不如骑马冲杀痛快”。陈大成耳尖,猛地转头,目光如电:“不服?觉得这阵法窝囊?好!你出来!”
他随手点出另一队明军老兵组成的标准鸳鸯阵小队。“你们,用木兵刃,跟他们这队练练手!输了,今晚全队没饭吃!”
片刻之后,那队自恃勇力的女真降卒为主的小队,被老兵小队用娴熟的配合、诡异的走位和狼筅长枪的配合打得晕头转向,个个鼻青脸肿地倒在地上,而老兵小队几乎毫发无伤。
陈大成走到那嘟囔的女真降卒面前,冷冷道:“现在觉得如何?战场上,活下来的才是好汉!你们单打独斗是厉害,可碰上建奴……哦,碰上皇太极的正经摆牙喇护军,你们能讨得好?现在学了这阵法,将来若是碰上他们,活下来、杀了他们的机会,就多一分!想报仇,想活命,就给我好好练!”
那女真降卒挣扎爬起,抹去嘴角血迹,看着陈大成,又看看那些配合默契的老兵,眼中的不服渐渐化为一丝复杂的情绪,最终重重一点头。
曹文诏远远站在点将台上,看着校场上这略显混乱却生机勃勃的一幕,眉头稍展。陛下密旨中强调的“以夷制夷”、“练精兵、用奇兵”的思路,正在艰难地落地。这支新编营若能练成,熟悉辽东地形气候,又掌握了克制建奴战法的技巧,未来或可成为插入残敌心脏的一把尖刀。但这把刀,此刻还需小心淬火,耐心打磨,稍有不慎,恐反伤己身。
南京户部衙门前的石狮,历经一年风雨,似乎也洗去了几分暮气。衙门内,氛围与前一年已是迥然不同。曾经的推诿拖沓虽未绝迹,但一种务实而紧迫的风气已悄然生成。值房内,算盘声噼啪作响,书吏抱着一摞摞新制的鱼鳞册和图簿匆匆往来,空气中弥漫着墨香和一种忙碌的生机。
奉旨总理江南新政事务的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孙传庭,端坐堂上。一年的奔波劳碌,在他清癯的脸上刻下了更深的皱纹,鬓角华发渐生,但他那双眼睛,却愈发沉静深邃,仿佛能洞察一切鬼蜮伎俩,又蕴含着“先天下之忧而忧”的不改执着。范仲淹武魂的融合,不仅赋予了他风骨,更赋予了他一种将宏大理想转化为细致执行的惊人耐心与能力。
此刻,他正在听取各府县呈报新政推行一周年的成效。
“松江府报:去岁清丈官田、勋田共计八万四千余亩,追缴隐漏税赋折银五万七千两。今春起始清丈民田,虽有阻力的,然民众见官绅田亩皆已清查,怨言稍平。新式鱼鳞册已绘制六成。” “苏州府报:摊丁入亩之策,去岁在官田试行,今年推广至已完成清丈之民田。百姓闻知‘永不加赋’(指丁银定额摊入田亩,以后滋生人丁不再加征),踊跃核实田亩,恐自家田亩登记有误而多担丁银。府库去岁丁银收入并未减少,而民间隐匿人丁之事大为减少。” “常州府报:嘉禾推广,红薯、玉米长势颇佳,尤以山地坡田为甚。去岁试种之农户,今岁多有扩种。府衙已按大人要求,设‘嘉禾种仓’,平价售卖薯种、玉米种,并派老农下乡传授储种、育苗之法。” “应天府报:一条鞭法全面施行,各项杂役、土贡尽可能折银征收,百姓称便。胥吏借催科之名盘剥的机会大为减少,虽仍有奸猾胥吏在银钱成色、火耗上做手脚,然一经发现,严惩不贷,此风已刹住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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