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心内科出来,林杰没有立刻回质管办那个空荡荡的办公室。他知道,就算回去,面对的还是那三张冰冷的空椅子,以及门外可能存在的、窥探和嘲弄的目光。
他独自一人,拿着笔记本和笔,转向了医院的病案室。
病案室的老陈依旧戴着那副老花镜,坐在堆满档案盒的桌子后面,看到林杰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没什么表情。
“陈老师,我想调阅一下近三年来,全院归档的医疗安全不良事件报告,特别是手术相关并发症的汇总记录。”林杰开门见山。
老陈推了推眼镜,慢吞吞地说:“林主任,这些报告……数量可不小,而且涉及各科室内部数据,调阅需要手续。”
林杰知道老陈的规矩,也不想为难他,拿出周海峰院长签发的会议纪要复印件:“陈老师,这是院长办公会的决议,质管办有权调阅全院所有与医疗质量安全相关的档案资料,进行专项整治。”
老陈接过复印件,凑到眼前仔细看了看,又抬头打量了一下林杰,沉默了几秒钟,然后站起身,走向后面那排高大的档案柜。
“跟我来吧。”
林杰跟着老陈走到档案室深处,看着他从一个标注着“不良事件报告”的柜子里,搬出几大摞厚厚的档案盒。
“喏,都在这儿了,2019年到2021年,第三季度的还没完全归档。”老陈拍了拍盒子上的灰,“按规定,不能带走,只能在这里看。”
“谢谢陈老师,我就在这里看。”林杰找了张空着的桌子,将几大盒档案搬过去,深吸一口气,坐了下来。
他知道,这是一项极其枯燥且繁重的工作。但他没有选择。手下的人集体“罢工”,他不能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找到突破口。而这些看似枯燥的报告和数据背后,往往隐藏着最真实的问题。
他翻开第一本档案,里面是按科室和时间顺序装订的不良事件报告表。从最轻微的用药差错、标本丢失,到严重的术后感染、非计划再次手术,林林总总。
他看得极其仔细,不放过任何细节。一边看,一边在自己的笔记本上快速记录、勾画。他重点关注几个手术量大、风险高的科室:骨科、心内科、普外科、神经外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档案室里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老陈偶尔的咳嗽声。阳光透过高窗,在布满灰尘的空气里投下光柱,缓缓移动。
林杰完全沉浸在了数据的海洋里。他凭借着自己扎实的医学功底和之前在急诊科积累的丰富经验,敏锐地捕捉着报告中的异常之处。
看了大半天,当他将几个主要科室的数据进行初步对比时,一个惊人的发现浮出水面。
骨科和心内科,这两个医院里技术实力最强、手术量最大、同时也是耗材使用最多的“王牌”科室,他们上报的手术并发症发生率,低得令人难以置信!
以骨科为例,近三年平均每年完成各类关节置换、脊柱等大型手术近千例,但上报的严重并发症,如深部感染、血管神经损伤、内固定失败等,年均不到五例!并发症报告率远低于国内外文献报道的平均水平,甚至低于一些技术实力远不如省医的地市级医院。
心内科的情况也类似,冠脉介入、起搏器植入等手术数量庞大,但上报的穿刺部位血肿、冠脉夹层、心包填塞等严重并发症同样寥寥无几。
这正常吗?
林杰的眉头紧紧锁了起来。他太清楚外科手术的风险了,再高超的技术,也不可能完全避免并发症的发生。如此低的发生率,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省医的骨科和心内科技术水平已经达到了世界顶尖,远超同行;二是……存在大规模的瞒报、漏报,甚至篡改数据!
联想到张洪斌案件中暴露出的药品采购黑幕,联想到骨科钱卫国的强硬态度和那份神秘的匿名警告,联想到心内科张海在面对质询时的紧张和敷衍……
林杰几乎可以肯定,是第二种可能!
这些“王牌”科室,为了维持所谓的“高成功率”、“低并发症率”的完美形象,为了在学科评比、科研申报、乃至个人声誉上占据优势,系统的、有组织地隐瞒了大部分的不良事件!他们将那些本应上报、需要讨论、引以为戒的并发症,悄悄地消化在了科室内部,或者通过各种手段,将责任推卸给患者自身条件或其他因素。
这是比个别回扣、个别黑药更为恶劣、危害更大的系统性造假!它蒙蔽了医院的管理层,掩盖了真实存在的医疗风险,使得潜在的问题无法得到及时纠正,最终受害的,是广大的患者!
林杰感到一股怒火从心底升起,夹杂着一种身为医者的悲哀和愤怒。
他“啪”地一声合上手中的档案册,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病案室里格外突兀,把正在打盹的老陈都惊醒了。
“怎么了,林主任?”老陈揉了揉眼睛,疑惑地问。
“没什么,陈老师,谢谢您。”林杰压下心头的怒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静。他迅速将看过的档案整理好,放回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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