衍晦道人这位曾经搅动风云、创立劫王教、野心勃勃的邪道巨擘,此刻正凄惨无比地蜷缩在布满灰尘的残破神像背后,已然是出的气多,入的气少,面色灰败如死人,眼神涣散,显然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他的半边身躯都被石亦慎一剑削去,伤口处焦黑一片,血肉模糊,甚至能看到断裂的骨骼和微微蠕动的内脏。
这也还罢了,毕竟衍晦道人一身法力足以镇压伤势,但此伤非彼伤,衍晦剑伤不但极重,伤口中犹自有飞剑上蕴含的五火真气纠缠,因此衍晦道人虽然懂得无穷邪法,却也只能倚仗着浑厚的真气修为勉强维持着不死,逃到此处苦捱。
只是却不知道,天下之大,这老魔却为何非要躲来此处。
“你倒是命大,那紫玄山的守拙道人居然没能一剑斩了你……”
一个声音突兀的出现在破庙之中,衍晦道人闻声先是一惊,随即喜形于色。
趁着太子谋反而从容离开天京,却并无一人注意到的吏部承务司提举裴英,此时悄然现身土地庙中,略带惊异的看了看狼狈不堪的衍晦道人,用极为轻蔑的语气说道。
衍晦看见裴英,却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老师,求您救我一救!”
裴英皱了皱眉头,“谁是你老师?当初我不过是看你有几分机灵,又学道心切,所以略加指引罢了,又不曾传过你任何功法和道术,你所学一切,都是自家巧取豪夺而来,也与我无甚关系。”
衍晦道人却不是这般想,他此刻只能紧紧抓住眼前唯一的希望,涕泪横流的求肯道:“老师,若没有您悉心指点,我焉能修成一身本事,创下偌大的劫王教?”
“只是如今弟子被那守拙道人重伤,实在是破解不得他剑上歹毒真气,还求老师看在我多年以来一贯恭顺、为您四处奔走的份上,万万救我一救啊!”
裴英看了看勉强挪动身躯趴在自己面前,俯身哀告不绝的衍晦道人,不由微微摇了摇头。
这么多年以来,这道人虽然并不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与跟脚,却如同一条好用且听话的恶犬,为了求得自己青眼而做了不少隐秘之事,倒是替自己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只可惜今日过去,却是再也不需要用他了,甚至就连裴英这个身份,也没有必要再存在了。
裴九郎想到此处,面目不由一变,阴气四溢,双眸中幽光流转,完全不似生人模样。
衍晦道人骤然感应到气氛不对,猛抬头时却是骇了一跳、面色惨变,“老师,你?”
他已然看出不对,强烈的求生本能让衍晦试图挣扎,但奈何伤势太重,根本也无力逃遁,裴英随即袖袍一拂,右手微抬,在五指间凝聚出了一道幽玄符印。
那符印色作玄黑,中有漩涡流转,将这破庙屋顶漏下的微微星光尽数吞噬,然后朝着衍晦道人轻轻压下。
虽然已经死到临头,衍晦道人依旧不肯放弃,周身忽的腾起血光,显是欲作最后一搏。
然而那血光遇着裴英的幽玄符印,竟如雪遇沸汤、瞬息消融,幽玄符印毫无滞碍的落下,正中衍晦顶门天灵。
瞬息之间,这作恶多年、搅动无数风雨的衍晦道人,肉身已然被那方幽玄符印中蕴含的恐怖力量,彻底吸干了所有精气、血气、乃至最后一丝生机,化作了一具色泽灰败、如同被风干了千百年的枯骨。
随即,那枯骨连一息都无法维持,便寸寸碎裂,哗啦一声散作了一地飞灰,连一点像样的残骸都未能留下。
那符印在空中一转,将衍晦道人四散的残魂尽数收摄、彻底炼化,甚至连一丝真灵都未放过。
裴英袖手而立,冷漠的看着这一切,直到衍晦道人的最后一丝踪迹也都消失在世间,方才将符印收回掌心,转身步出庙门,身影渐渐消融在朦胧的月色之中。
裴英裴九郎这个“人”,从此便再没有在人间出现过了。
同样的清冷月色,如水银泻地,洒落在天京城内,那片已然成为废墟的提箓院之上。
四下里皆是断壁残垣,月光洒落在焦木碎瓦之间,竟照得几分凄清明澈,路宁静静地坐在一处残垣之上,周身气息内敛,仿佛与这残破的环境融为一体,神情也自从容之极,宛如依旧坐在自己的清净小院之中。
他也不知自己离开皇宫之后,短短半日的功夫天京城内外发生的种种匪夷所思之事,而是继续默默运转玄功。
此时他身上伤势之重,根本不是旬月之间可以复原,但随着真气运转,最起码表面上的伤势渐渐开始痊愈了。
然而与一直以来面上的从容相比,他心中之波澜反复,却始终难以彻底平息,无论他如何运用师门秘法、斩灭杂念,这几日来所见所闻依旧此起彼伏,一一浮现心头。
宫闱之倾轧,阴谋之诡谲,权力之冰冷,亲情之算计,佛魔之交锋,生死之无常,善恶之转易……
“人心之变,**之壑,果然比世间最玄奥的道法更为深邃难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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