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石村上空笼罩的阴云,并未因时间的推移而散去,反而愈发浓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李家家丁催租的呵斥声、佃户绝望的哭嚎声,以及那“卖儿鬻女”的惨剧传闻,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村民的心。
恐慌和绝望的情绪在蔓延,许多人将最后的目光投向了清徽工坊,那眼神复杂,有残存的期盼,有深切的担忧,也有在绝境中滋生的、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若非工坊得罪了谢家,引来了这场无妄之灾,李地主何至于如此疯狂?
然而,处于风暴眼的清徽工坊,此刻却呈现出一种近乎诡异的平静。
议事堂内,沈清徽端坐如常,面前摊开的并非账册,而是一卷泛黄的农书。她看得专注,仿佛窗外那隐约传来的喧嚣与她毫无干系。
阳光透过窗棂,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那份超乎寻常的镇定,与村中如火如荼的混乱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
王婆子又一次脚步匆匆地进来,额上带着细汗,语气焦灼:“东家,外面……外面都快翻天了!李扒皮的人还在挨家挨户地逼,话说得越来越难听,都把脏水往咱们工坊身上泼!孙寡妇哭晕过去一次,刘老根家……要不是咱们的人暗中拦着劝着,怕是已经……已经把孩子交给人牙婆了!还有几户人家,聚在村口老槐树下,嘀嘀咕咕,看咱们工坊的眼神都不太对了,怕是……怕是心里有些怨气。”
沈清徽的目光并未从书卷上移开,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王婆子见她如此反应,更是心急如焚:“东家,咱们……咱们真就这么干看着?是不是……该做点什么了?哪怕先拿出点钱,帮那几户最难的把眼前的租子抵上?或者,您出面说句话,稳定下人心?再这样下去,我怕……”
“怕什么?”沈清徽终于抬起头,眸光清冽,平静地看向王婆子,“怕人心散了?怕他们怨恨工坊?”
王婆子被问得一噎,点了点头。
“怨恨,源于绝望,源于看不到出路。”沈清徽合上手中的书卷,语气平稳无波,“李满仓此刻越是疯狂,手段越是酷烈,施加在村民身上的压力越大,这份绝望和怨恨积累得就越深。但这怨恨的根子,终究是在他李满仓身上。我们现在贸然出手,替他分担了这份压力,反而会模糊了焦点,让村民觉得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甚至可能将我们与李满仓视作一样的压迫者。”
她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工坊外那些虽在忙碌却明显心神不宁的员工,以及更远处村落里升起的几缕代表混乱与哭泣的尘烟。
“我们要做的,不是去扑灭他点燃的每一处小火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洞悉人心的力量,“而是等他放起那把足以将他自身也焚为灰烬的滔天大火。让他将‘地主逼租,盘剥乡里’的恶名,牢牢坐实。让所有村民,包括那些此刻或许对我们有所怨言的人,都清清楚楚、刻骨铭心地认识到,谁才是造成这一切苦难的根源。”
她转过身,目光落在王婆子身上:“王婆婆,你要做的,不是去阻止村民的怨恨,而是要通过我们的人,巧妙地引导这份怨恨。让他们知道,工坊同样深受其害,同样是李满仓疯狂报复的对象。同时,也要让他们看到希望——工坊,仍在运转,仍在坚持,并未放弃。那份‘互助基金’的消息,可以更‘隐秘’但更‘确切’地传递出去,告诉那些最绝望的人,再忍耐片刻,转机,就在眼前。”
王婆子愣了片刻,仔细咀嚼着沈清徽的话,浑浊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恍然大悟:“老婆子明白了!东家这是要……要让李扒皮自作自受,让他众叛亲离!咱们现在不动,是为了到时候动得更狠,更得人心!”
“去吧。”沈清徽微微颔首,“安抚好坊内员工的情绪,工分照发,活计照做。外界的风雨,暂时不必理会。”
“是!东家!”王婆子像是被打了一剂强心针,脸上的焦灼褪去,重新恢复了那份精干,转身快步离去。
王婆子走后,沈清徽对侍立一旁的陈砺道:“陈砺,李满仓如今已是困兽,疯狂之下,难保不会狗急跳墙,行险一搏。保卫队外松内紧,明哨可再示弱,但所有暗哨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尤其是工坊核心区域、水车房、以及周瑾的住处,夜间巡逻再加密一倍。若有任何可疑人等试图潜入,或李家之人有异动,不必请示,立刻拿下!”
她的指令清晰而冷冽。平静之下,是已然张开的利齿和尖爪。
“是!主子放心!属下已安排妥当,绝不会让任何宵小惊扰工坊!”陈砺抱拳领命,声音沉稳有力。他顿了顿,又道,“只是……村中如今混乱,属下担心会有地痞无赖趁机生事,或者李家家丁故意挑衅……”
“无妨。”沈清徽淡淡道,“小股骚乱,影响不了大局。若有人胆敢冲击工坊,或伤及坊内员工,你知道该怎么做。分寸自己把握,既要震慑,也不必过度反应,落入他人口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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