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落在算计之内。
她知道,今晚发生的一切——从她“义无反顾”地走出林家,到在打谷场边缘“情真意切”地诉说,再到李宅门前“卑微惶恐”地求情,以及最后钱管事那“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的“宽恕”——都会通过那些村民的口耳相传,在最短的时间内,演变成白石村最富戏剧性的谈资。
而她沈清徽,在其中扮演的角色,将是一个重情重义、勇于承担、甚至有些“傻气”地以德报怨的完美受害者兼拯救者。
她想走回院子的村路上,沿途,偶有尚未熄灯的村民从窗缝门隙中偷偷张望,看到她“安然”归来,无不投来复杂难言的目光——有同情,有敬佩,或许,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忌惮。
沈清徽一概不予理会,只是维持着那副低眉顺眼、身心俱疲的模样,直到彻底走出村中心那片密集的屋舍,拐向通往村尾自家小院的那条僻静小路。
当身后再无窥探的视线,她一直微躬的脊背才缓缓挺直,脚步也随之变得沉稳而从容。脸上那刻意营造的柔弱如同面具般剥落,露出一双在月色下清亮如寒星、却深不见底的眸子。
“林大山那边如何?”她放下水碗,语气平淡无波,仿佛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
“张爷爷去看过了,”陈砺回答,言简意赅,“皮肉伤,未动筋骨。敷了药,已无大碍。”
“嗯。”沈清徽应了一声,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李地主的目的在于立威震慑,而非真的闹出人命,下手自有分寸。
她抬眼望向夜空中那轮清冷的明月,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石桌面上轻轻划动。今晚这场戏,至此算是圆满落幕。兄嫂的贪婪与愚蠢被她利用得淋漓尽致,李地主的势被她借来狠狠敲打了这对吸血蛭,而她自己,则踩着他们狼狈不堪的躯体,在全村人面前,成功塑造了一个无可指摘的完美形象。
一石三鸟。
然而,她深知,人心的贪婪与愚昧,如同野草,仅靠一次霜打未必能除根。必须让恐惧的种子,在他们心底最深处扎根、蔓延,直至彻底摧毁他们再生出任何妄念的勇气。
她需要确认,这次“清扫”,是否足够“彻底”。
想到这里,她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微光。
与此同时,林家那间低矮的土坯房内,气氛却与沈清徽小院的宁静截然相反。
林大山依旧躺在炕上哼哼唧唧,身上的疼痛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他傍晚时分那场无妄之灾。但与**疼痛交织的,是一种更深的、如同附骨之疽般的恐惧。钱管事那阴狠的眼神,冰冷的话语,以及家丁毫不留情的拳脚,如同梦魇般在他脑海中反复上演。
王氏则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在狭小的屋内来回踱步,双手紧紧交握,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时不时侧耳倾听门外的动静,既盼着沈清徽能带回好消息,又害怕听到更坏的结局。
“怎么还没回来…不会…不会连她也…” 王氏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不确定的恐慌。她不敢想象,如果沈清徽求情失败,李家铁了心要收回田地,他们一家接下来的命运将会何等凄惨。
“都怪你!都怪你!” 林大山听着她的脚步声,心烦意乱,忍不住又低声咆哮起来,只是这次的声音虚弱了许多,带着色厉内荏的味道,“要不是你出的馊主意…”
“闭嘴!” 王氏猛地停下脚步,尖声打断他,脸上因为恐惧和焦躁而扭曲,“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有本事你刚才在钱管事面前硬气啊!还不是像条死狗一样趴在地上求饶!”
这话如同尖刀,狠狠戳中了林大山的痛处,他气得浑身发抖,却无力反驳,只能愤愤地捶了一下炕沿,牵动了伤处,又是一阵龇牙咧嘴的痛呼。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以及沈清徽那特有的、轻柔的呼唤:“大哥,大嫂,我回来了。”
屋内瞬间一静!
林大山和王氏如同被施了定身法,同时僵住,目光齐刷刷地投向那扇薄弱的木门。
王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几乎是扑到门边,颤抖着手拉开门闩。
门外站着沈清徽,依旧是那副瘦弱的样子,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神里带着一种仿佛经过巨大压力后的疲惫,以及……一丝如释重负?
“招…招娣…” 王氏的声音干涩,急切地追问,“怎么样?李家…李家怎么说?”
沈清徽走进屋内,先是看了一眼炕上形容狼狈的林大山,眼中适时地流露出一丝“心疼”,然后才转向王氏,轻轻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沙哑,却足够清晰:“大嫂,没事了…李家,答应不再追究了…”
“真…真的?!” 王氏猛地抓住她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她的肉里,眼睛瞪得溜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炕上的林大山也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急切地望过来,连身上的疼痛都仿佛忘了。
“嗯,”沈清徽微微蹙眉,似乎被王氏抓得有些痛,但并未挣脱,只是继续用那种带着疲惫和后怕的语气说道,“我去求见了钱管事,磕头认错,把所有的过错都揽到了自己身上…说了很多好话…钱管事起初很是生气,说大哥大嫂败坏李家名声,绝不能轻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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