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像一块被浸透的赭色抹布,无力地擦拭着城市的天际线。最后一缕光被李建国办公室的百叶窗割成碎片,在蒙尘的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宛如坏掉的琴键般的光影。
当李建国推开那扇熟悉的门时,迎接他的是一幅近乎凝固的画面。
陆小凡安静地坐在他的椅子里,背对着门口,侧脸陷在窗户投下的阴影中,像一尊早已与这间压抑的办公室融为一体的雕塑。
桌面上,那些承载着十几年重量的卷宗和照片被整齐地归拢在一起。那本摊开了几乎一整天的速写本,此刻也已经安静地合上,摆在所有文件的最中央。
一切都物归原位,井井有条,仿佛一个下午的翻阅只是一场无声的梦境。
但李建国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改变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被搅动起来的尘埃味道,混合着旧纸张的霉味,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沈心怡跟在他身后,脸上带着无法掩饰的担忧与紧张。她的脚步很轻,高跟鞋踩在水泥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似乎生怕惊扰了这里脆弱的寂静。
听到门轴转动的轻微吱嘎声,陆小凡缓缓转动了椅子,正对着走进来的两人。
那一瞬间,李建国和沈心怡同时感到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那张脸还是那张脸,五官没有丝毫变化。但上面所有赖以为生的表情——那种懒散、戏谑、永远带着三分嘲弄的玩世不恭,像退潮一般,被抽离得干干净净。
剩下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平静得如同万年冰封的湖面,让人根本无法揣测其下究竟是汹涌的暗流,还是彻底的死寂。
“李队,卷宗看完了。”陆小凡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甚至还带着点客气的询问意味,“是不是觉得,我哥的故事讲得天衣无缝?”
他用指节轻轻敲了敲那本硬壳速写本,发出两声沉闷的“笃笃”声。
“一个完美的疯子,一个完美的罪人。但你们都搞错了。”
他停顿了一下,锐利的目光越过桌面,直直刺向李建国布满血丝的眼睛。
“他根本不是创作者。”
沈心怡的呼吸瞬间一滞,这个颠覆性的结论让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案卷里所有的证据链条,都指向陆小川是那个充满邪典艺术感的“创作者”。
陆小凡没有理会她的错愕,他的眼里只有李建国。那目光像两把精准的手术刀,试图一层层剖开这位老刑警用十几年沉默构筑起来的壁垒。
“他是观众,是记录员。”
“这本速写本里的画,不是他的犯罪幻想,也不是他在炫耀自己的罪行。”陆小凡的语速不快,但每个字都像一颗钉子,砸进房间的沉默里,“而是他被迫记录下来的……别人的‘作品’。”
“他被那个自称‘校正者’的组织胁迫,成了他们罪行的见证者和存档员。那些疯子用这种方式折磨他,摧毁他的意志,把他变成一个只能忠实记录黑暗,却永远无法发声的囚徒。”
李建国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身侧微微蜷缩,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终究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听着,像是在聆听一场迟到了十几年的审判。
“你们看,”陆小凡的下巴朝着那份已经告破的网红安娜案结案报告扬了扬,“还记得她书房里那些未拆封的书吗?这个组织最擅长的,就是制造完美、不容置疑的‘人设’和‘证据’。”
他嗤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
“他们把我哥,也精心制造成了一件完美的‘作品’。一个才华横溢的画家,因为嫉妒和内心偏执,犯下令人发指的连环血案,最后在审讯室里,用疯癫的画作作为他最后的告白……多好的故事,多完美的逻辑闭环。完美到让所有人都挑不出毛病,可以安心结案。”
他的话音落下,办公室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窗外,最后一点余晖也消失了,房间彻底被黄昏的阴影吞没。
良久,李建国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要把肺里积攒了十几年的所有浊气都吐尽的叹息。
他挪动着沉重的脚步,绕过桌子,重重地跌坐进自己的座位里。那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像是被抽掉了脊梁,深深地塌陷进那张老旧的办公椅中。
“你说的……”老人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砂纸在摩擦,“没错。”
这三个字,像是在承认一场持续了十几年的败仗。
他没有开灯,只是摸索着拉开办公桌最底层的那个抽屉,从最深处掏出一个已经发黄的牛皮纸袋。袋口用订书钉封着,显然很久没有被打开过。
李建国费力地撕开纸袋,从里面倒出一只小小的却用密封条封存完好的透明证物袋,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推到桌子中央,推向陆小凡。
袋子里,是一些早已干枯风化、辨不出形态的黄色粉末。
“这是在陆小川案其中一个现场的窗台上找到的。”李建国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疲惫,“法证的同事鉴定过,是某种特殊品种的豚草花粉。但案发是在深秋,那种花的花期早就过了,所以它被当做与案件无关的沾染物证,排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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