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里的霉味混着铁锈直往嗓子眼钻,沈心怡后背撞上锈蚀的防爆齿轮,簌簌落下的铁屑粘在汗湿的颈后。头顶“备战备荒”的标语剥落半截,只剩个“战”字歪斜地挂着,残存的通风扇叶卡着一团辨不清原貌的鸟尸,纹丝不动。
她把陆小凡死沉的身子架到墙角那堆发霉沙袋上,断腿垂着,脓血把纱布浸透又干涸,结成暗红的硬壳,像层劣质盔甲。
黎明那点灰白的光,吝啬地从通风口铁网的破洞漏进来,勉强描出陆小凡脸上冷汗和血道子糊成的沟壑。“王皓……”他喉咙里滚出个破锣似的气音,眼皮抖得像风里的枯叶。外面那声闷雷似的爆炸余韵还在耳膜深处嗡嗡震着。沈心怡没应声,指甲发狠地抠掉陶瓷刀柄上干结的污泥。咔嚓,一小块硬泥崩飞出去。
陆小凡的手指猛地痉挛着钳住她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名单……周坤那破芯片……”他喘得像台下一秒就要散架的老风箱,剧烈的咳嗽让整个身体蜷缩起来,几点温热黏稠的东西溅上沈心怡的袖口。松开时,掌心里躺着块边缘熔得卷曲发黑的塑料片,芯片算是彻底喂了泄洪渠里那些看不见的玩意儿了。只剩暗格里那张泡得发囊的便利贴,纸边软塌塌挂着暗红的血丝,上面的套娃图案糊成了一团脏兮兮的圆影子,唯独“1998.11.26”几个数字死死扒着纸面,没化开。
沈心怡把那湿漉漉的破纸片在膝头摊平,试图捋出点形状。远处排水管道冷凝水滴落的啪嗒声,空洞地砸在死寂里,跟催命符似的。她突然把陶瓷刀插回靴筒,伸手去掰陆小凡那根当宝贝的断杖。冰凉的铝管接缝被污水泡得胀开,发出细微的呻吟。
“操……轻点……”陆小凡抽着冷气骂,额角青筋暴起。暗格弹开,里面除了些铁锈渣子和半块化得黏糊糊的奶糖,空空如也。便利贴上的血迹蹭了她满手,又黏又凉。
地面猛地一颤,远处传来车轮碾过路面的沉重闷响。陆小凡脑袋重重往沙袋上一磕,汗珠子顺着鬓角淌进领口。“烧糊涂了?”沈心怡甩掉手上的黏腻,声音干涩,“那点玩意儿早他妈沉沟底了!”她摸出那管裂了缝的消炎药膏,胡乱往他断腿上糊,脓血和新药搅和成一种恶心的黄褐色。
陆小凡疼得整个人向上弹了一下,牙齿咬得格格作响:“沉了……也得想法子捞……”他哆嗦着反手去够后腰,扯出个沾满排水管道黑泥的防水袋。拉开拉链,里面是平板扭曲的残骸——屏幕裂成蛛网,边角豁开,露出里面焦黑的筋骨。沈心怡盯着那堆破烂,猛地一把抢过来。指甲插进屏幕裂缝,用力一撬,后盖弹开,鼓包的电池和烧得焦黑的主板暴露在灰蒙蒙的光线下。一股浓烈的焦糊味直冲鼻腔。
她抡起胳膊就要往墙角摔,动作却在中途僵住,指尖捏得死白。最终只是颓然松手,那堆废铁沉闷地砸在地上,几颗细小的零件蹦跳着滚远。“捞?拿什么捞?”她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王皓的车都他妈炸成花了!”目光扫过地面,突然踢到半截焦黑扭曲的东西。捡起来,是烧得只剩半截的驾驶证,塑料封皮熔化了,黏在金属警徽的图案上,照片里王皓龇着牙傻笑的脸只剩下一半。
陆小凡没吭声,摸索着从脚边捡起半颗滚落的螺丝钉,在冰冷潮湿的水泥地上划拉。横,竖,撇……一个歪歪扭扭的“凡”字慢慢成形。他哥名字里也有这个字。沈心怡靠着渗水的墙壁滑坐下来,靴筒里的陶瓷刀硌得胯骨生疼。
累。脑子里全是名单的碎片——副局长名字底下刺目的红杠,科技公司商标盘踞如毒蛛。周坤塞芯片时眼珠子几乎要凸出来,嘴唇哆嗦着,无声地喊着“哥”。
通风口外猛地传来一阵扑棱棱的乱响,几只受惊的鸽子疯了似的撞上铁网,羽毛纷飞。沈心怡一个激灵弹起来,手脚并用地爬到通风口下,踮脚往外张望。灰蒙蒙的天压在集装箱堆砌的巨型坟包上。死寂。港口货轮那恼人的汽笛呢?追踪无人机的嗡嗡声呢?掌心蹭到墙壁湿滑黏腻的苔藓,冰凉刺骨。不对劲。赵伟那帮疯狗,怎么可能消停?
陆小凡哑着嗓子咳,血沫子溅在沙袋上。“演够了……该清场了。”他手指还在机械地划拉,把那个“凡”字彻底涂成了一团污黑的墨疙瘩。沈心怡回头,通风口漏下的那束吝啬的灰光正好劈在他脸上,一半亮得惨白,一半沉在浓黑的阴影里,陷在阴影里的眼睛却亮得瘆人。
铁门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开了条巴掌宽的缝。一股裹挟着尘土的冷风卷着张破烂报纸扑进屋,啪嗒一声糊在沈心怡的鞋面上。她低头,头版上,新任副局长油光满面的笑脸占据大半版面,笑得道貌岸然。角落里一小块广告栏,印刷粗糙的俄罗斯套娃印花糊成了一团刺目的红。陆小凡撑着那根断杖,拖着那条废腿挪过来,断骨摩擦的闷响在水泥地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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