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有福的沉默并未持续太久。头皮上那钻心蚀骨、如同万千细针攒刺的痒意,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那“油亮发髻不保”的可怕前景。
而眼前苏贵人那张温婉含笑却暗藏机锋的脸庞,以及白芷撑开的、仿佛能吞下整个小厨房的巨大口袋,更如同一座无形的五指山,沉沉压在他的心头。
贤妃娘娘的吩咐固然重若千钧……可那是远水!眼前这“秃顶”之危却是近在眉睫的烈火!得罪了贤妃,至多是日后穿小鞋、被冷落;可得罪了这位能“一眼断头疾”、捏着他命门的苏贵人……万一她不给那救命的膏药方子,或是在方子里动点手脚……钱有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不敢再深想下去。
他三角眼中精光闪烁,如同风中的残烛摇曳不定,几番挣扎后,那张油腻的胖脸上硬生生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媚笑容,腰杆子也瞬间弯成了虾米:“哎哟喂!贵人您大人大量!老奴真是老糊涂了,该死!该死!” 他作势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声音却轻飘飘的,“光顾着跟贵人讲那劳什子的宫规祖制,竟忘了体恤贵人玉体违和,畏寒惧冷!实在是不该!大大的不该!”
变脸之快,令人咋舌。他猛地转向旁边几个竖着耳朵看热闹的小太监,厉声呵斥,唾沫星子横飞:“都瞎了狗眼,聋了猪耳不成?!没听见苏贵人宫里等着炭火暖身、药材调养吗?!还杵在这儿当木头桩子?!滚去库房!立刻!马上!给贵人取上好的银霜炭——要足斤足两、六棱柱状、叩之有金玉声的!搬两筐!红枣——挑山东乐陵贡枣,皮薄肉厚核小的!枸杞——用宁夏中宁的上等货,色如鸽血、粒大饱满的!还有干姜片——要老姜切片、晒得干透的!各包上五斤!不!红枣、枸杞各六斤,取个顺当数!库房里新到的那匣子‘头茬’宁夏枸杞,给贵人单独包三斤!挑最好的!手脚都给咱家麻利点!耽误了贵人取暖用药,仔细你们的皮!”
小太监们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吼得晕头转向,反应过来后连滚带爬地应着“嗻!”,撒丫子就往库房方向狂奔。
钱有福这才又堆起满脸褶子的笑,转向苏晚棠,双手不安地搓着,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贵人您千万海涵,稍待片刻,东西立时就来!这院子里烟火气重,风又冷硬,贵人金枝玉叶,可别冻着了!快请移步旁边暖阁,喝杯热腾腾的碧螺春暖暖身子?”
他殷勤地侧身,想引苏晚棠去管事太监们歇脚的小暖阁。
苏晚棠却纹丝未动,依旧裹着那件半旧银狐裘,脸上挂着那副人畜无害的温婉笑容:“钱公公有心了。本主就在此处略站片刻,不妨事。倒是公公您……”
她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钱有福那只下意识又想往头上探、却强行按捺住的手,“那‘首乌润发膏’,本主回去便亲自拣选药材,细心熬制。最迟明日申时,必让茯苓送到公公手上。公公切记,这几日饮食务必清、淡、温、和,那辛辣炙煿、肥甘厚味之物……”
她眼神若有若无地再次瞟向那盘红亮的爆炒鹿肉,“还是暂且忍忍吧。”
“是是是!谨遵贵人吩咐!贵人真是菩萨心肠,救苦救难!” 钱有福点头如捣蒜,心里五味杂陈——一方面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里(膏药有着落了),另一方面看着小太监们搬来的东西,心肝脾肺肾都跟着抽痛起来(这些可都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张总管那里如何搪塞?)。他只能拼命自我安慰:破财消灾!保发如保命!
不多时,小太监们气喘吁吁地抬着、抱着东西回来了。两筐沉甸甸、炭块乌黑发亮、形状规整的上品银霜炭;几个鼓鼓囊囊、用厚实油纸仔细包裹的大包,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是上好的红枣、枸杞、干姜;还有一个用锦缎小匣单独盛放的、色泽鲜亮红润如鸽血、粒粒饱满的顶级宁夏头茬枸杞。
白芷二话不说,上前一步,双臂一振,那巨大的青布口袋再次如同饕餮般张开大口。
小太监们七手八脚先把炭筐小心挪到一旁(口袋实在装不下这等硬物),然后将那几个沉重的油纸包奋力塞进了口袋。
白芷面不改色,手臂肌肉微微贲起,轻松地将袋口用麻绳一扎,腰马合一,往肩上一甩!好家伙!那半人高的巨大口袋瞬间被撑得滚圆,如同小山般稳稳压在她略显单薄的肩头,看得周围一众太监宫女目瞪口呆,倒吸凉气——这储秀宫的宫女,怕不是个女罗刹托生的吧?!
茯苓则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个锦缎小匣,打开看了一眼,满意地盖上,收进自己的竹编提篮。
苏晚棠微微颔首,唇角噙着一抹清浅却不容错辨的胜利笑意:“有劳钱公公费心周全。明日膏药,定当如约奉上。茯苓,白芷,回宫。”
说罢,她拢了拢狐裘,转身,带着扛着“巍峨战利品”的白芷和挎着“珍宝小匣”的茯苓,在御膳房众人或惊愕、或艳羡、或幸灾乐祸的复杂目光注视下,施施然离去。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