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既下,“如意灶”的设立便以雷霆之势推进。御膳房总管太监亲自督工,短短一日,位于东暖阁旁侧、原本用作存放精细器物的库房便被清理出来,粉刷一新。
这灶间不仅宽敞明亮,通风极佳,灶台、案板、锅具、蒸笼一应俱全,且皆是最新最趁手的精铁铜器,连引火的银丝炭都备好了上等的,与之前那偏僻破败的东南角小灶相比,简直是云泥之别。
御膳库的态度更是翻天覆地。
苏晚棠所需的一应食材药材,无论是名贵的血燕、上等官燕,还是稀罕的野山参、铁皮石斛,亦或是寻常的红枣、枸杞、薏米,只要是她开具的单子,无不以最快速度、最优品质如数奉上,库房管事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容,再不见丝毫怠慢之色。
这便是皇权恩宠带来的绝对便利。
苏晚棠乐得享受这份“特权”。
除了按需为皇帝萧景珩和慈宁宫太后烹制调养的汤饮药膳,她也开始利用这便利的资源和绝佳的灶头,琢磨些滋补美味的新花样,想着犒劳一下跟着自己辛苦的储秀宫西殿众人。
这日申时,她便霸占了“如意灶”,精心熬制起一锅浓香扑鼻的八珍鸡汤,打算晚些时候带回宫去,让茯苓、白芷也暖暖身子,补补元气。
随着文火慢煨,锅盖缝隙间逸出的香气愈发浓郁醇厚,融合了老母鸡的丰腴鲜香与多种滋补药材的独特芬芳,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如意灶”区域,并顽强地向四周扩散。
这股勾魂摄魄的香气,对于以“食”为业的御膳房大厨们而言,简直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几位在各自灶头忙碌的御厨,终是按捺不住好奇,又碍于身份规矩不敢贸然靠近“御赐”之地,便假借取物、巡查之名,在“如意灶”的雕花支摘窗外探头探脑,伸长脖子,翕动着鼻翼,贪婪地分辨着空气中那复杂而诱人的香气分子。
其中,尤以身形圆胖、以“嗅觉灵敏、擅长偷师模仿”在御膳房闻名的刘御厨最为积极。
他借着廊柱的掩护,躲在一个视觉死角,从怀里掏出随身携带、用于记录珍馐配方心得的厚皮宣纸小册子和一小截炭笔,一边用力吸着气,一边运笔如飞:
“奇香!层次分明……当归之辛润、黄芪之甘补、党参之平和……三气交融,是为根基……然其上有禽类油脂经久炖逼出的至鲜……妙!火候掌控绝佳……非文火足两个时辰以上,难有此醇厚底蕴……”
“咦?” 刘御厨眯缝的小眼睛猛地瞪大,透过窗棂缝隙,他看见灶台前的苏贵人似乎揭开了一个小陶罐的盖子,素手纤纤,从中抓了一把什么,毫不犹豫地撒进了翻滚的金黄鸡汤中!“撒入……红褐色颗粒状物?其形圆润细小……是何秘料?从未见过!定是苏氏独门增鲜提味之宝!”他激动地舔了舔嘴唇,笔下不停:“‘神秘红褐颗粒,疑为增香秘宝,用量约……观其手抓之量,似有半两?’(存疑,待考)”
他正写得全神贯注,连口水都快滴到本子上时,肩膀忽然被人重重拍了一下。
“嘿!刘胖子!鬼鬼祟祟躲这儿,又偷记苏贵人的方子呢?” 同是掌勺御厨的赵师傅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嗓门洪亮,带着戏谑。
刘御厨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炭笔差点掉了,下意识就想把小册子往怀里藏。
可赵师傅手更快,一把就将那宝贝册子抽了过去,翻到最新那页。
当看到“神秘红褐颗粒,疑为增香秘宝,用量约半两(存疑)”那行字时,赵师傅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大笑声:
“哈哈哈!哎呦喂我的刘胖子!你这鼻子眼睛怕不是让猪油给糊住了吧?还‘神秘秘宝’?什么红褐颗粒!那分明是枸杞!就是御膳库里堆得跟小山似的、最寻常不过的枸杞子!苏贵人刚往汤里撒的就是那玩意儿!还半两?我看你眼神是真不行了!那满满一大把,少说也得有——半斤!哈哈哈!笑死我了!你这偷师笔记,怕是要成咱们御膳房第一大笑话集喽!”
他这毫不掩饰的洪亮笑声,瞬间引来了更多看热闹的御厨和杂役。
众人围拢过来,争相传看刘御厨那本“珍贵”的笔记。
当看到那“神秘秘宝”被赵师傅无情戳穿为寻常枸杞,且用量被严重低估为半两(实际是半斤)时,哄笑声几乎要掀翻了御膳房的屋顶。
“哈哈哈!半斤枸杞?!我的老天爷!刘胖子,你这一本正经记‘秘宝’的样子,可太逗了!”
“哎呦喂!这八珍鸡汤怕不是要改名叫‘十全大补枸杞汤’了?半斤!苏贵人这手笔……着实‘豪横’!”
“刘师傅,您这‘存疑’二字用得妙啊!可不就是存了大大的疑嘛!哈哈哈!”
“苏贵人这用料……啧啧,真是实在!半斤枸杞!陛下和太后娘娘喝了……不会上火吗?” 有人忍不住小声嘀咕,带着点担忧和更多的不可思议。
灶间内,苏晚棠自然也听到了窗外那不加掩饰的哄笑声。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那个刚倒空的小陶罐(里面确实装了满满当当半斤上好的宁夏枸杞),又抬眼望了望咕嘟咕嘟翻滚着、色泽金黄诱人、飘着点点红艳枸杞的鸡汤,无辜地眨了眨那双清澈的杏眼。
她只是觉得茯苓和白芷她们最近跟着自己担惊受怕、跑前跑后,着实辛苦,这八珍汤本就是补气血的,多放点枸杞补补肝肾……有什么问题吗?很合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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