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预想中天崩地裂的巨响,没有船体解体的恐怖撕裂感,也没有因巨大加速度而导致的黑视或昏迷。当星槎一号的舰首彻底没入那片似梦似幻的光晕之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诡异、彻底颠覆所有物理常识和感官认知的体验。
观察窗外,或者说,是飞船外部传感器捕捉并投射到主屏幕上的景象,已经无法用任何已知的语言精准描述。
色彩失去了意义,形态失去了边界。
那是一片光的混沌之海。无数难以名状的、仿佛拥有生命的光晕在其中流淌、碰撞、湮灭又重生。它们时而拉伸成极细极长的、颤动着的光线,如同被无形琴弓拉响的宇宙琴弦;时而又扩散成一片片没有固定形状的、波光粼粼的能量涟漪,仿佛平静湖面被投入了无数颗看不见的石子;时而又凝聚成亿万万颗比尘芥还要细微的、闪烁着各色异芒的光点,密集得如同暴风雪,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一切的质感。
最令人感到认知错乱的是这些光影的运动方向。
它们并非从一个固定的方向袭来。前一瞬,那漫天遍野的光点还如同汹涌的潮水,铺天盖地地朝着观察窗“砸”来,让人下意识地想要闭眼或躲避;下一瞬,这些光点又仿佛穿透了飞船的物理结构,从每个人的“身后”、从座椅的内部、甚至仿佛从自己的身体之中,无声无息地“流淌”而过,朝着“前方”飞掠而去。
没有前后,没有左右,没有上下。方向在这里失去了意义。空间本身仿佛变成了一团可以被随意揉捏、折叠、穿透的柔软物质。你感觉自己在前进,却又仿佛在原地踏步;感觉时间在流逝,却又仿佛凝固成了坚冰。
这种扭曲、无序、彻底违背日常经验的光影洪流,本该让人疯狂。然而,奇怪的是,在这极致的混乱之中,凝视得久了,灵魂深处却又会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一丝……难以言喻的、深藏在所有无序表象之下的、某种宏大而简洁的“规律”痕迹。那仿佛是构成这个宇宙最底层的、冰冷而绝对的数学法则,在此刻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方式,**裸地展现在了眼前。这种感觉如同惊鸿一瞥,无法抓住,无法理解,却真实存在,更添几分神秘与敬畏。
飞船内部,出奇地“平稳”。没有剧烈的震动,只有一种极其轻微的、仿佛置身于某种粘稠液体中航行的滞涩感。然而,这种表面的平静之下,是所有精密仪器的集体“失语”。
主控台上,几乎所有与外部空间参数相关的屏幕,都跳动着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乱码和毫无意义的雪花。雷达回波杂乱无章,光学传感器捕捉到的只有那片无法解析的光怪陆离。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个位于舰桥中央的、高精度的原子计时器。
它的数字,在以一种完全随机的方式跳动着。
3秒…… -2秒…… 10秒…… -5秒…… 1秒……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它单向流淌的神圣性,变得如同儿戏一般,可进可退,混乱不堪。这已经远远超出了地球现有科技能够测量和理解的极限,甚至动摇了人类对宇宙最基本的认知框架。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分钟?一小时?一天?还是一年?
在这种完全失去时间坐标、空间坐标,甚至连自身运动状态都无法确认的诡异环境中,所有的时间感都变得模糊而不可靠。指挥区内的众人,仿佛被集体按下了一种介于清醒与麻木之间的暂停键。他们依旧固定在各自的座位上,眼睛或睁或闭,呼吸平稳,但几乎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动作。不是不想,而是一种深沉的、源自生命本能的茫然与停滞。大脑似乎主动降低了信息处理能力,以应对这超载的、无法理解的感官输入。他们就像一尊尊被凝固在琥珀中的雕像,唯有胸膛的微弱起伏证明着生命的存在。
然而,在这片近乎凝滞的氛围中,有一个人正在承受着远超他人的、源自灵魂深处的痛苦。
陈三七。
就在舰体完全没入虫洞光晕的那一瞬间,他那一直谨慎地探出体外、如同飞船最敏锐触角般的神识,仿佛被一柄无形的、蕴含着整个时空伟力的绝世利刃,狠狠地……斩了一刀!
“呃——!”
一声压抑不住的、极其痛苦的闷哼从他喉咙深处挤出。他猛地用双手死死抱住了头颅,额头上、脖颈上青筋暴起,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
一种无法形容的、仿佛灵魂被硬生生撕裂开一道巨大豁口的剧痛,在他那浩瀚的识海中央轰然炸开!那不是**的疼痛,而是直接作用于意识本源、作用于存在核心的创伤!
在他的感知中,就在那剧痛爆发的瞬间,他仿佛“听”到了自己神识发出的一声细微却清晰的——“咔嚓” 脆响!
不是幻觉。
他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那延伸出去、与飞船乃至外部空间保持着微妙联系的那一部分神识,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强行从主体上撕开、割裂了!那一部分神识,如同被斩断的肢体,瞬间失去了与主体的联系,变得“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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