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外的汉白玉石砖,在暮色中泛着青冷的光,如同巨大的寒玉,冰冷彻骨。那寒意并非仅仅停留在表面,而是刁钻地、无孔不入地透过宜阳公主身上那件早已被夜露打湿的单薄宫装,尖锐地刺入她的膝盖骨缝,继而如同无数细密的冰针,沿着血脉经络,一丝丝、一寸寸地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要将她的血液和意识一同冻结。
夕阳的最后一丝暖金色余晖早已被紫禁城巍峨的飞檐吞噬殆尽,暮色如墨,迅速晕染开来,笼罩了这世间最尊贵也最冰冷的宫阙。远处,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渐浓的夜色中摇曳,却丝毫无法带来暖意,只是将她跪在宫门前的孤寂身影,在冰冷的石砖上拉得细长而扭曲,更添无限凄清与苍凉。夜风起,穿过森严的宫殿甬道,呜咽着,卷起她散落的发丝和单薄的衣袂,仿佛无数无形的冰冷手掌,试图将她推倒在这无情的帝王阶前。
她的喉咙早已在一日的哭喊哀求中嘶哑得发不出清晰的声音,眼泪似乎也已在那无尽的等待和恐惧中流干,眼眶红肿干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沉甸甸的绝望,像一块巨大的寒冰,堵塞在她的胸腔,压迫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心脏的位置传来一阵阵被无形巨手狠狠攥紧、揉捏般的钝痛,每一次心跳都沉重而艰难。那扇象征着父皇最高权威的朱漆宫门,依旧紧闭着,冰冷、肃穆,如同铜墙铁壁,纹丝不动地隔绝了她所有的希望和乞求,也隔绝了她对那个身陷囹圄、生死未卜之人的最后一丝牵挂。
时间在刺骨的寒冷和绝望中缓慢地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她的身体逐渐失去知觉,意识也开始模糊,眼前的宫门和晃动的宫灯在她眼中渐渐涣散成一片冰冷的光晕。就在她几乎要彻底冻僵、意识即将沉入黑暗深渊的时候——
“吱呀——”
一声轻微却无比清晰的、门轴转动的涩响,划破了死寂的暮色。
那扇沉重的、仿佛永远不会开启的宫门,终于打开了一道狭窄的缝隙。
那一丝声响,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在宜阳几乎凝固的心湖中激起剧烈的涟漪。她猛地一个激灵,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几乎冻僵的脖颈,黯淡无光的眼眸骤然聚焦,爆发出一点微弱却执拗的、名为希望的光彩。
然而,出来的并非她心心念念祈求的父皇,而是皇帝身边最信任的心腹,前任司礼监秉笔太监徐世杰。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眼角有着深刻的岁月纹路,一双眼睛却沉稳如古井,历经风雨,深不可测。此刻,他快步走出宫门,脸上带着一丝极其不易察觉的、迅速被掩饰下去的怜悯,脚步虽快却依旧保持着内廷大裆的沉稳气度,快步走到宜阳身边。
“公主殿下,您这是何苦呢?快起来吧,地上凉彻骨,仔细伤了凤体,陛下若是知晓,心中定然难安。”徐世杰的声音温和低沉,带着一种常年侍奉御前所形成的、独特的安抚力量,却又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他微微侧首,示意身后随行的两个小太监上前欲搀扶。
这温和的声音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宜阳情感的闸门。她猛地抬起头,冻得青白的脸上涌现出一抹激动的潮红,几乎是本能地,伸出早已冰冷僵硬的手,一把抓住了徐世杰绯红袍服的一角,如同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充满了急切的渴望:“徐公公!是……是父皇愿见我了么?他肯收回成命了?他肯救沈玠了是不是?是不是?!”她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希望都灌注在这紧紧一攥之中。
徐世杰感受到袍角传来的微颤和那份孤注一掷的力量,心中微叹,面上却不显分毫。他轻轻抬手,再次示意小太监退开些许,然后微微俯身,靠得更近些,声音压得更低,语速略快却清晰:“殿下,您先稳住心神,听老奴说。陛下……让老奴传话给您。”他伸出手,稳稳地托住宜阳的手臂,稍稍用力,“您先起来,这样跪着,不成体统,陛下心里也惦念着。”
在他的半搀扶半强制下,宜阳踉跄着、几乎是跌撞着站起身。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如同不属于自己一般,全靠一股强大的意志力和那股熊熊燃烧的希望之火支撑着。她急切地、几乎是贪婪地盯着徐世杰的嘴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徐世杰目光快速扫过四周,确保无人能窥听,这才继续低声道,声音沉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陛下在里面,您的哭诉哀求,都听到了。陛下说……您是他从小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女儿,看您如此作践自己、悲痛欲绝……他这心里头,也跟刀绞似的难受。”他顿了顿,仔细观察了一下宜阳骤然亮起的眼眸,话锋却微妙地一转,“陛下深知,沈玠此人性情冷硬,行事酷烈决绝,这些年为推行新政、整顿吏治,确实树敌太多,积怨甚深。此次张侍郎贪墨一案,人证物证看似确凿,闹得朝野沸腾,也……并非完全是空穴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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