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殿偏殿内,空气凝滞得仿佛结了冰。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冲突留下的痕迹尚未散去——地上隐约的水痕,空气中若有似无的血腥气,以及那种几乎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绝望、恐慌与决绝的气息,依旧沉沉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沈玠再次被小心翼翼抬回床榻,王院判匆忙赶来,重新处理崩裂的伤口,施针用药,一番忙碌后,才擦着汗退下,留下话:“殿下,万万不能再让沈大人情绪激动了,他的身子……经不起再一次折腾了。”
宜阳屏退了所有宫人,独自守在他的床边。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他方才挣扎时冰凉的触感,耳边回响着他那撕心裂肺的“奴婢该死”。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反复揉搓,酸涩胀痛,却又有一股倔强的不甘在疯狂滋长。
她看着他。他即使昏迷着,眉头也紧紧蹙着,浓密的睫毛湿漉漉地搭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脸色白得透明,唇上毫无血色,唯有方才磕碰过的额头一片刺目的红肿,甚至破了皮。
(他就这么害怕吗?害怕到宁愿伤害自己,也要否定我的感情?沈玠,你到底把自己当作了什么?又把我看作了什么?)
时间在沉寂中缓慢流淌。窗外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宫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透过纱幔,柔和地笼罩着床榻,却无法驱散那份沉重的压抑。
终于,床榻上的人眼睫再次剧烈地颤动起来,比上一次更加艰难,仿佛挣脱无尽的梦魇。喉间溢出极其微弱痛苦的呻吟。
宜阳的心立刻揪紧,下意识地倾身向前,屏住呼吸。
沈玠缓缓睁开眼。意识先是茫然了片刻,随即,昏迷前那可怕的一幕幕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殿下那石破天惊的话语、自己失控的反应、伤口的崩裂、极致的恐惧……
巨大的痛苦和羞耻感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不敢去看守在床边的人,本能地想要再次逃避,想要蜷缩起来,想要请罪……却发现身体沉重得连一根手指都难以动弹,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腹间的闷痛和背后火辣辣的伤口。
“别动。”宜阳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沙哑,却异常平静,仿佛刚才那场风暴从未发生。“太医刚给你重新包扎好,你需要静养。”
沈玠的身体僵硬如铁,死死闭着眼,长睫颤抖得厉害,牙关紧咬,下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他宁愿殿下斥责他、惩罚他,甚至杀了他,也好过再次面对那令他魂飞魄散的言语。
(殿下为何还要在这里……为何不将奴婢拖出去……)
宜阳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仿佛下一刻就要碎裂的模样,心中酸楚万分。她知道他在怕什么。但她不能退。一旦退了,就真的再也无法靠近了。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缓缓伸出手,不顾他那细微的、绝望的瑟缩,坚定地、用力地握住了他冰凉且微微颤抖的手。
掌心相触的瞬间,沈玠如同被烙铁烫到一般,猛地一颤,豁然睁开眼!瞳孔骤缩,里面盛满了惊惶、恐惧和深深的难以置信。他试图抽回手,却被宜阳更加用力地握住。
“殿下……不可……”他嘶哑地哀求,声音破碎不堪,试图避开她灼人的目光,“奴婢……污秽……”
“看着我,沈玠。”宜阳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度,她强迫他迎视自己的目光。她的眼睛红肿,却亮得惊人,里面清晰地倒映出他苍白惊恐的脸。
她一字一句,极其缓慢,极其清晰,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镌刻进他的灵魂深处:“刚才的话,我没有收回。现在,我再清清楚楚地告诉你一遍——”
“沈玠,我心悦你。”
不是怜悯,不是施舍,不是主子的恩典。
是“心悦你”。
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的心意。
沈玠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厉害。冰冷的汗水瞬间浸湿了他的鬓角。他像是被困在了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最深处,想要挣扎,却被无形的枷锁牢牢捆缚。
(悦我?悦我什么?悦我残缺之身?悦我卑贱如泥?悦我满手血腥、罪孽深重?殿下……尊贵无匹的殿下……您可知您究竟在说什么?!这比任何刑罚都更残忍……您是在用最美好的刀,凌迟奴婢早已腐朽的心脏……)
心口传来的剧痛,远超背后任何一道伤口,尖锐地、残忍地撕扯着他的五脏六腑,几乎让他无法呼吸。那是一种混合着极致恐慌、巨大荒谬感和深重自我厌弃的毁灭性疼痛。
他张了张嘴,嘴唇翕动了半晌,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破碎的气音。眼神涣散而绝望,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
宜紧紧握着他的手,不容他逃避,目光灼灼地凝视着他,那双总是盛满星辰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他的倒影和一种孤注一掷的认真。
她看着他眼中翻腾的痛苦和难以置信,看着他那几乎要碎裂的神情,心像是在被凌迟,却依旧固执地、甚至是带着一丝蛮横地,问出了那个她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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