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宫墙角落那惊鸿一瞥的卑微身影,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宜阳的心头,隐隐作痛,却又难以捉摸。一夜辗转,那份莫名的心悸和滞涩感并未消退,反而在晨光熹微中变得愈发清晰。
她暂时从回宫后看望父皇、皇后以及应对各方关切问候的繁琐中抽身,终于得了片刻清闲。臂上的伤依旧隐隐作痛,太医昨日刚来换过药,叮嘱仍需静养。但比身体更让她挂怀的,是沈玠。
皇兄那日并未过多提及沈玠,只宽慰她好生休养,言及朝务繁忙便让她回了长乐宫。她本以为,以皇兄的缜密和对自己的回护,既已默许沈玠回京,纵使不便安置在显眼之处,也总会寻个安静稳妥的院落,派可靠之人照料养伤。
“春桃,”宜阳揉了揉眉心,吩咐身边最得力的大宫女,“你去打听一下,沈……沈公公被安置在何处了?伤势如何?太医可曾按时去瞧?”
春桃自小心思细腻,办事稳妥,已深知主子对那位沈公公的不同寻常,当下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宜阳靠在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永宁殿精致的庭院,心神不宁。她试图说服自己,皇兄日理万机,父皇病重,朝局动荡,或许只是将沈玠暂时安置在某处,无暇细致安排。
然而,当春桃大约一炷香后匆匆回来,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惶和愤懑时,宜阳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殿下……”春桃快步上前,压低声音,语气急促,“奴婢打听到了……他们、他们竟然把沈公公安置在……掖庭北苑!”
“什么?!”宜阳霍然坐直身体,牵扯到右臂伤处,痛得她蹙眉,但更大的震惊和怒火瞬间席卷了她,“掖庭北苑?!你确定没听错?”
那是宫里最卑微低贱的宫人聚居之所,环境阴冷潮湿,缺医少药,多是些犯了错或年老无用之人等死的地方!皇兄他怎么敢?!他怎么可以把伤重未愈的沈玠扔到那种地方去!
“千真万确!”春桃急声道,“奴婢特意找了好几个途径打听,都说亲眼见着是被两个生脸的小太监领着住进了北苑最里头那间破屋子!送饭送药的还是个老糊涂!殿下,那地方根本不是养伤的地儿,沈公公那身子骨怎么受得住啊!”
宜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气得浑身发抖,脸色煞白。她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冲:“本宫要去问问皇兄!他怎能如此——”
话出口一半,她却硬生生顿住了脚步。
质问皇兄?
那日东宫见面,皇兄虽言语温和,但那份属于储君、即将成为君主的威严和疏离感,她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父皇病重,皇兄初掌监国大权,朝中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多少事情需要他焦头烂额地去处理。一个失势宦官的安置问题,在他心中,或许真的微不足道,甚至……将沈玠扔到掖庭那种地方,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一种冷处理,一种不想再让这个“污点”出现在明面上的暗示。
或许,在皇兄看来,留沈玠一命,已是在父皇默认,在她以死相逼的份上,最大的宽容了。再去质问,不仅得不到结果,反而可能激化矛盾,让皇兄对沈玠更生厌弃。
可是……可是那是沈玠啊!
是为了她险些死在北疆,是为了护她而伤口一次次撕裂的沈玠!是那个即使自身难保,也嘶哑着让她躲开的傻子!
她怎么能让他待在那种地方自生自灭?!
宜阳死死攥紧了左手,指甲几乎嵌进掌心。剧烈的情绪在她胸腔里翻滚,愤怒、心疼、委屈、还有一丝对皇兄的失望和身处权力漩涡的无力感。
但很快,这些情绪被一种更加坚定的决心所取代。
皇兄不管,她来管!皇兄不护,她来护!
她的目光瞬间变得锐利而清明,看向春桃,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公主威仪:“春桃,你立刻带几个绝对可靠的心腹太监,拿着本宫的令牌,悄悄去掖庭北苑,把沈公公接出来!记住,要快,要隐秘,尽量不要惊动任何人!”
春桃一愣,随即立刻应道:“是!殿下!”
“接出来之后,”宜阳深吸一口气,继续吩咐,“直接安置在永宁殿的偏殿暖阁里。那里清净,方便养伤。再去太医院,请王院判亲自过来一趟,就说本宫旧伤不适,请他务必前来仔细诊治。王院判是母后旧人,医术高明,口风也紧,他知道该怎么做。”
“奴婢明白!”春桃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安排。
宜阳独自站在殿中,心跳依旧很快。她知道这样做意味着什么。将一个失势待罪的宦官,尤其是一个曾权倾朝野、树敌无数的宦官,私自接回自己的寝殿偏殿,这无疑是僭越,是对宫规的挑战,更是对皇兄那份“冷处理”态度的直接违逆。
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但看着窗外阴沉的天空,想到沈玠此刻可能正躺在掖庭那阴冷破屋里,忍受着伤痛和孤寂,她就无法思考任何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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