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山伯爵考察团带来的短暂喧嚣,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涟漪过后,风铃镇重归它压抑而坚韧的日常节奏。希望如同稀薄的晨雾,存在却难以抓握。老鲍姆的作坊里,臭气、鞣料和永无止境的咒骂依旧是莱恩世界的全部底色。银星商会那灰袍人偶尔掠过街角的阴影,如同悬顶的利剑,让莱恩对力量的渴望燃烧得更加炽烈。
这日午后,一种用于给高级皮料增加柔韧和防水双重特性的特殊树胶宣告耗尽。这种胶脂需从一种名为“铁脂松”的古老树种皮下刮取凝固的树脂,再经繁琐工序提炼。而铁脂松,只顽强地生长在黑森林外围一处贫瘠而多石的陡峭坡地上。
纵使心中对魔物的恐惧已根深蒂固,但在老鲍姆混合着麦酒气息的咆哮与“扣光饭食”的威胁下,莱恩别无选择。他再次背起那只磨损的藤筐,攥紧特制的金属刮刀,如同奔赴刑场般,踏上了那条熟悉而令人心悸的林间小径。
越靠近森林,空气愈发凝滞。阳光被层层叠叠的茂密树冠切割、吞噬,只在苔藓覆盖的地面上投下零星破碎的光斑。腐叶与湿土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深处似乎总隐隐缠绕着一丝令人鼻腔刺痒、心神不宁的腥甜气味。莱恩全身的弦都绷紧了,他像一只受惊的林鼠,每一步都轻得几乎听不见声响,耳朵捕捉着风穿过叶隙的每一丝变化,眼睛不断扫视着周围每一处可能藏匿危险的阴影。他右手紧握刮刀,左手下意识地按在胸前——那里贴身藏着一包他自己根据零星知识和大胆想象配制的、气味刺鼻浓烈的驱兽药粉,这是他微不足道的勇气来源。
他熟门熟路地找到那片偏僻的坡地,几棵表皮粗糙皲裂、呈现暗淡铁灰色的铁脂松,如同沉默的巨人般矗立在乱石之中。他选中一棵树脂分泌旺盛、凝结着大块淡黄色半透明胶脂的老树,开始用刮刀小心而迅速地刮取。动作必须又快又轻,任何较大的声响都可能招致不测。
就在他专注于刮取,额角汗珠滑落,融入衣领之时,一个略带沙哑、却听不出丝毫情绪波动的声音,慢悠悠地从他侧后方一块覆满青苔的巨岩后传来:
“手法太糙了。角度再倾斜些,深度增加两分,彻底避开新生木质层。那里堆积的才是经年的老脂,色泽深沉,质地纯粹,杂质最少,蕴含的‘固性’与‘疏水’元素粒子也最为稳定凝练。你这样刮取,得到的只是表层的新生脂,活性差,易挥发,效果嘛…聊胜于无罢了。”
莱恩吓得手猛地一抖,刮刀尖在树皮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噪音,险些脱手飞出。他心脏狂跳,骤然回头,只见不远处那块巨岩之上,不知何时,竟坐着那位近来常在酒馆角落见到的流浪法师——柯尔特。他依旧穿着那身沾满不知名污渍与尘土的陈旧法师袍,姿态却显得异常闲适,一条腿曲起,手臂随意搭在膝上,手里正捏着一片形状奇异、边缘呈锐利锯齿状的深紫色叶子,对着从叶隙透下的微光仔细观察着叶脉,仿佛刚才那番精准而挑剔的点评只是随口的自言自语。
“法…法师先生…”莱恩认出了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稍稍松弛了一丝,但深切的警惕之心瞬间升起。他下意识地用身体挡了挡藤筐里刮下的树脂。
柯尔特法师这才将目光从那片奇异的叶子上移开,投向莱恩。那双眼睛,依旧明亮得近乎锐利,仿佛能轻易穿透一切表象,直视本质。“‘铁脂松树脂’,不错的天然材料,”他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基础的防水、增韧效果尚可,在一些粗浅的低阶附魔中,也常被用作能量回路的稳定基底。看你下刀的力道、角度和对树皮纹理的判断…哼,老鲍姆那个只关心麦酒精度的酒鬼,可没这份耐心和知识教你这些。是你自己瞎琢磨碰巧蒙对的,还是…从什么不靠谱的途径,学来了点支离破碎的皮毛?”
莱恩的心猛地一沉,对方看似随意的话语,却总能像冰冷的探针般,精准地刺探到他竭力隐藏的秘密边缘。他紧闭着嘴,不敢回答,只是紧张地抿着唇,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刮刀木柄。
柯尔特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答案。他轻巧地跳下岩石,踱步过来,却在距离莱恩尚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落在另一棵铁脂松上。他伸出右手食指,指尖并无明显光芒,但周围的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泛起一丝极难察觉的能量涟漪。只见他指尖在那粗糙的树皮上某处轻轻一划,一小块色泽深邃如蜜蜡、质地纯净剔透、内部仿佛有光华内蕴的顶级树脂,便悄无声息地、完整地脱落下来,精准地落入他摊开的掌心。
“看,像这样。”柯尔特将那块堪称艺术品的树脂随意抛给莱恩,“能量内蕴,结构稳定,久存不坏。这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值得花点心思。”
莱恩手忙脚乱地接住。这块树脂一入手,触感温润细腻,与他之前刮取的截然不同,沉甸甸的,仿佛握着的不是一块树脂,而是一小团沉睡的、温和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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