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府行宫别苑,名曰“澄瑞轩”,雕梁画栋,陈设奢华,燃着名贵的龙涎香,暖意融融。
然而,这富丽堂皇的牢笼,却弥漫着比初冬寒风更刺骨的冰冷与死寂。
茂德帝姬赵福金,身着繁复沉重的大红嫁衣,头戴沉重的凤冠,端坐在铺着百子千孙锦被的婚床上。
嫁衣的鲜艳与她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惊心动魄的对比。白日里那场盛大的、充满屈辱的“迎亲”仪式,以及大将军府正厅中隐约传来的、蔡京被斥退的压抑喧嚣,都让她心胆俱裂。
她像一只被剥去了所有羽毛的雏鸟,暴露在猛虎的利爪之下,唯有等待未知的命运。
门轴发出轻微的声响。
赵福金浑身一颤,下意识地攥紧了嫁衣的衣角,指节因用力而发白。她垂着头,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几乎不敢呼吸。
朱瞻基走了进来。
他换下了白日里接见蔡京时的玄色常服,穿着一身质地精良的暗红色锦袍,少了些战场杀伐的凌厉,却依旧带着令人窒息的威压。
朱瞻基步履沉稳,走到桌边,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温热的酒,一饮而尽。整个过程,他并未看赵福金一眼,仿佛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空气凝滞得如同结了冰。
赵福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以及那杯酒液滑过他喉咙的细微声响。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她想起了被“礼送”回汴梁的陈宗善的惨状,想起了父兄那惊恐绝望的脸,想起了汴梁城中流传的关于这位“镇东大将军”的种种暴虐传闻……巨大的绝望几乎要将她吞噬。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这样无声地窒息在这片死寂中时,一个念头如同火星般在她死寂的心湖里猛地炸开——横竖都是死!
与其在恐惧中煎熬,不如……问个明白!
一股莫名的、带着绝望的勇气支撑着她。她猛地抬起头,那双原本空洞绝望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直视着那个背对着她的高大身影。
她的声音因恐惧和激动而颤抖,却异常清晰地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带着一种稚嫩却执拗的质问。
“你……你既已受朝廷招安,位极人臣,为何……为何还要行那悖逆之事?我父皇……他乃天下之主,九五至尊!你为何……为何要反他?!”
朱瞻基倒酒的动作微微一顿。
房间里的空气仿佛瞬间被抽空,温度骤降。
他缓缓转过身。
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寒潭,清晰地映照出赵福金那张因激动而微微涨红、却依旧难掩惊惧的小脸。
他没有立刻发怒,脸上甚至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只是那眼神里的审视,锐利得仿佛要将她刺穿。
“反他?”
朱瞻基的声音低沉而平静,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赵福金的心上。
“小殿下,你告诉我,何为‘反’?”
他踱步上前,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得更长,无形的压力如同山岳般向赵福金倾轧而来。
赵福金下意识地缩了缩身子,却倔强地挺直了背脊,不肯退让。
“是如方腊那般,僭号称帝,聚众作乱,屠戮州县,荼毒生灵?”
朱瞻基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凛冽的杀意。
“还是如本王这般,奉天子明诏,提王师南下,荡平叛逆,收复失地,解万民于倒悬?”
他停在床前几步远的地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赵福金,眼神冰冷而嘲弄。
“江南是谁打下来的?是你那位在艮岳赏花画鸟的父皇?还是你那位在汴梁城里醉生梦死的太子皇兄?亦或是高俅、童贯那些只会盘剥百姓、逢迎拍马的蠹虫?”
一连串的反问,如同重锤,狠狠砸在赵福金那点可怜的、建立在“天家威严”之上的认知上。
她嘴唇翕动,却一个字也反驳不出。汴梁的奢靡腐朽,江南的烽火连天,她虽身处深宫,并非全然无知。
“本王在山东推行新政,抑制豪强,招抚流民,兴修水利,仓廪渐实,百姓稍安。”
朱瞻基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本王在江南剿灭方腊,恢复秩序,惩处贪墨,平抑物价,让那些被裹挟的流民得以归家,让被焚毁的田园得以复耕。这,在你口中,就是‘悖逆’?就是‘反’?”
他向前逼近一步,赵福金几乎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混合着铁血与硝烟的凛冽气息,吓得她往后一缩,凤冠上的珠翠簌簌作响。
“你父皇的‘九五至尊’,”
朱瞻基的声音带着刻骨的讥讽。
“是靠什么维持的?是靠他那一手瘦金体?还是靠蔡京、童贯这些蛀空国库、鱼肉百姓的奸佞?是靠那些望风而逃、连流寇都打不过的京畿禁军?!”
“江南糜烂,流民百万,揭竿而起者何止方腊一处?若非本王奉旨平叛,此刻烽烟怕已烧到汴梁城下!你和你那位父皇,还能安稳地坐在延福宫里谈论‘天家威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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