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营里的暗流涌动,在一种微妙的平衡中持续了数日。林锋一边谨慎地推行着他的训练理念,一边如履薄冰地应对着马彪的掣肘和无处不在的窥探,同时默默收集着一切可能对北上行动有价值的信息。
这天下午,一辆美式吉普车卷着尘土,径直开进了营区,打破了表面上的平静。车上下来一名佩戴少校衔的参谋军官,军容一丝不苟,径直走向林锋所在的简易指挥部。
“林大队长!”少校敬礼,态度表面上恭敬,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他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请柬,递了过来。
“卑职奉军部命令,特来送达此函。请您过目。”
林锋接过请柬。封面是烫金的青天白日徽记和“芷江受降仪式”的字样,显得格外庄重。他打开一看,内容是以军事委员会名义发出的正式邀请,邀请他作为“敌后作战功勋卓着之英雄军官代表”,前往湖南芷江参加即将举行的日军洽降仪式。
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官方印鉴。
“芷江受降…”林锋的心微微一沉。这是一份巨大的荣誉,是对他和无数牺牲战友抗战功绩的一种肯定。能亲身参与并见证中华民族洗刷百年屈辱的历史性时刻,对任何一名军人而言,都是难以拒绝的荣耀。
然而,这份荣耀的请柬,此刻在他手中却重逾千斤,更像是一份烫手的战书。
那少校观察着林锋的表情,补充道:“军座特意交代,林大队长于敌后屡建奇功,声名显赫,此等历史时刻,理应有您一席之地。届时,中外记者云集,正是彰显我革命军人风采、鼓舞全国士气之良机。请您务必准时出席。”
话说得冠冕堂皇,但林锋几乎瞬间就嗅到了背后的多重意味。
首先,这确实是王耀武的一种拉拢和示好,将他推到台前,享受荣光,进一步绑定他。
其次,这也是一次公开的“验明正身”和“忠诚测试”。在无数镜头和目光注视下,他的言行举止将被无限放大。任何一丝犹豫或不妥,都可能被无限解读,成为攻击他的口实。
最后,这很可能也是张孝安的主意。将自己调离经营了一段时间的营区,脱离手下那些可能已被潜移默化影响的士兵,置于一个完全由他们掌控的场合,更方便监视和控制,甚至…如果发现自己有任何“异动”,在那种场合下处理起来,或许也更“方便”?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两难的选择。
去,意味着冒险。置身于龙潭虎穴,一言一行都需万分谨慎,随时可能坠入陷阱。而且会打乱他暗中筹备北上的步骤。
不去,则等同于公然抗命,立刻授人以柄,坐实“心中有鬼”的嫌疑,王耀武和张孝安很可能就此撕破脸皮,直接采取强硬措施。他和他的小队,可能连这个营区都出不去。
短暂的权衡之后,林锋心中已有决断。他合上请柬,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混合着荣幸与疲惫的笑容:“感谢军座厚爱,感谢上峰给予林某如此殊荣。身为军人,能见证此历史一刻,倍感荣幸。只是…”
他略作迟疑,拍了拍自己仍隐隐作痛的左臂:“只是林某旧伤未愈,恐长途奔波有所延误,仪容不整,届时失了体面,反倒不美。可否…”
那少校似乎早就料到他会如此推脱,立刻接口道:“林大队长不必担忧!行程、住宿均已安排妥当,有专机接送,军医随行,绝不会劳累您的身体。军座再三嘱咐,务必请您到场。这可是政治任务,关乎国际观瞻,还请林大队长以大局为重,克服困难。”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再无推脱余地。
林锋深吸一口气,知道此番是非去不可了。他挺直腰板,正色道:“既然如此,林某遵命!定当准时前往芷江!”
“如此甚好!”少校脸上露出笑容,“明日清晨,会有车来接您前往机场。卑职先行告退,回去复命了。”
送走少校,林锋回到屋内,脸上的“荣幸”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无比的凝重。他将那份精美的请柬扔在桌上,仿佛那不是荣誉,而是一道催命符。
水生和“夜莺”很快闻讯赶来,看到请柬和林锋的脸色,立刻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连长,这摆明了是鸿门宴!”水生急道,“那张孝安肯定没安好心!”
“夜莺”也蹙紧眉头:“芷江现在必然是各方势力眼线混杂之地,我们的人在那里力量薄弱,一旦出事,很难施以援手。”
林锋目光扫过两位最信任的战友,沉声道:“我知道危险。但不去,立刻就是灭顶之灾。去了,反而还有周旋的余地,甚至…能亲眼看到一些东西。”
他走到窗前,望着外面操场上那些仍在训练的士兵,低声道:“这是一个机会,一个近距离观察各方势力反应的机会,也是一个考验。考验我的定力,也考验他们的耐心。”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水生,‘夜莺’,我走之后,营区里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按照我们之前商定的计划,加快进度,但要更加隐蔽。尤其注意马彪和那几个可疑分子的动向。”
“明白!”两人重重点头。
“另外,”林锋压低了声音,“立刻想办法通知老吴,告知我前往芷江的消息。让他的人,务必密切关注芷江方面的动静,特别是军统人员的活动。我们需要知道,张孝安到底在那里给我准备了什么‘惊喜’。”
芷江,这座因受降而注定载入史册的小城,对林锋而言,却即将成为一个没有硝烟,却可能更加凶险的战场。这份沉甸甸的请柬,既是荣誉,也是一张通往未知风暴中心的船票。
夜色渐深,林锋开始默默检查自己的配枪,动作一丝不苟。无论前方是荣光还是陷阱,他都必须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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