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浊的黄浦江水,裹挟着腐叶和油污,在狭窄的水道里无声流淌。浓重的晨雾并未完全散去,如同湿冷的裹尸布,低低地笼罩着无边无际的芦苇荡,也笼罩着洞穴里每一个人的心。空气潮湿、阴冷,带着芦苇腐烂和伤口草药混杂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气息。
秀才站在洞口,身体绷得像一根拉紧的弓弦。老顾刚刚用冰冷的江水帮他擦洗了脸和脖子,尽量洗去硝烟和泥污的痕迹。又找出一件相对干净、打着补丁的旧褂子让他换上,替换下那身沾满污秽的破军装。此刻的秀才,看起来就像一个被外面“瘟疫妖魔”传言吓破了胆、家境贫寒、出来为家人求医问药的落魄学生。脸色苍白,眼神里残留着挥之不去的恐惧,但这恐惧,此刻却成了他最好的伪装。
“记住。”老顾的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却字字千钧,“眼神要慌,要怕!就想着你家里有个快病死的亲戚!去‘三岔口’河湾,找挂着‘双鱼’灯的老乌篷船,船老大阿四,下巴有颗大黑痣。告诉他:‘三舅公咳血,老方子快用完了,问哪里能寻到‘地龙草’?’ 他会明白。拿到东西,无论有没有药的消息,立刻回来!绝不逗留!绝不跟任何人多说一个字!看到巡逻队、伪警、生面孔,躲!绕路!” 老顾将一小卷皱巴巴、浸了汗水的法币(很少量)塞进秀才手里,“万一…实在需要,买点吃的。保命第一!明白吗?”
秀才用力点头,喉咙发干,说不出话。他最后看了一眼洞内:微弱的光线下,林锋依旧昏迷,但呼吸平稳,老周正小心地给他手臂换药,伤口敷着那救命的深褐色草浆,肿胀消褪后的苍白让人心头发紧。水生抱着所剩无几的草药布包,眼神充满担忧和期盼。船工靠在角落,肩头的伤似乎更严重了,发出压抑的呻吟。
“我…我去了。”秀才的声音带着颤音,却异常清晰。他深吸一口气,那冰冷湿润、混杂着死亡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一股决绝的味道。他不再犹豫,拨开洞口的芦苇,如同一条受惊的泥鳅,悄无声息地滑入外面浓雾弥漫的芦苇迷宫,身影迅速被灰白的雾霭吞没。
老顾站在洞口,锐利的目光穿透芦苇缝隙,死死盯着秀才消失的方向,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动静。他返身回到洞内,气氛更加压抑。
“他能行吗?”水生忍不住小声问,抱着布包的手紧了紧。里面只剩下最后两株草药和两粒药丸了。
“不行也得行。”老顾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沉重,“连长的伤,靠这点药顶不了两天。船工兄弟的伤也得处理。没食物没水…我们撑不了多久。这是唯一的活路。”
老周默默地点点头,继续专注于林锋的伤口。洞内只剩下他擦拭换药的细微声响、船工压抑的呻吟,以及众人粗重压抑的呼吸声。时间,在焦虑和等待中,被拉得无比漫长。
浓雾中的芦苇荡,如同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的迷宫。湿冷的雾气贴着皮肤,带来刺骨的寒意。秀才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泥泞和水洼中跋涉,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老顾指点的路线在他脑海中反复回放,每一次拨开挡路的芦苇发出的“哗啦”轻响,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仿佛下一秒就会有枪口从雾中伸出。
越靠近芦苇荡边缘,外界的喧嚣声就越发清晰,也越发令人心悸。
“铛——铛——!”
刺耳的铜锣声在不远处响起,伴随着伪警嘶哑、带着恐吓的吆喝:
“皇军有令!严查瘟疫病源!发现可疑伤病人员!立即报告!举报有赏!黄金大洋!”
“看到伤口流脓、胳膊肿胀的!躲远点!那是妖魔!沾上就死!”
“瘟神…瘟神来了…”
“老天爷保佑…可别传到咱们这…”
“听说闸北那边…有人举报了个生人…被打得好惨…也不知道是不是…”
“少管闲事!快走快走!”
百姓惊恐的议论、催促家人快走的呼喊、孩子的哭声…隔着浓雾传来,断断续续,却像冰冷的针,一下下扎在秀才的神经上。他感觉自己就像行走在布满毒蛇的雷区,每一步都踏在死亡的边缘。他强迫自己低着头,缩着肩膀,脸上做出被吓坏了的、惶惶不安的表情,脚步匆匆,却又不敢太快引人注意。
终于,他按照老顾的指引,找到了“三岔口”河湾。这里水道稍宽,停泊着不少破旧的渔船和乌篷船。雾气稍淡,可以看见岸边泥地上杂乱的脚印,还有被撕碎丢弃的告示残片,上面“瘟疫妖魔”、“重赏”的字眼刺目惊心。
他目光急扫,寻找着那艘挂着“双鱼”灯笼的老乌篷船。心跳得如同擂鼓。很快,他看到了!船静静地泊在河湾靠里的一处角落,船头挂着的两盏鱼形灯笼已经有些破旧,在雾气中散发着微弱昏黄的光。一个穿着破旧蓑衣、身材佝偻的老船夫正蹲在船尾补网,下巴上那颗显眼的大黑痣证实了身份——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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