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农业舱的泥地上,手心里攥着一把黑土。
凉的,湿的,带着腐殖质特有的腥气。
它不像月球表面那种死寂的灰白尘埃,而是真正能孕育生命的土壤——是我一捧一捧从废料堆里筛出来,用蚯蚓啃了三个月才养活的活土。
头顶的灯一盏盏熄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
兵主残旌的电子音还在广播里回荡:“无圣火引燃,皆为伪光。”
荒谬。可笑。却又真实得让人牙根发酸。
他们封了能源阀,切断主供线,连备用核芯都上了三重锁。
他们以为这样就能扼住文明的咽喉?
以为只有他们的“圣火”才算光?
我低头看着培养箱里蠕动的蚯蚓群,那些细小的生命正啃食着有机废料,排泄出黑色颗粒,缓慢但坚定地制造沼气。
这是最原始的能量循环,是地球农庄小孩都能玩明白的生态链。
没有量子矩阵,没有反物质催化,但它活着——它自己会产热,会呼吸,会生长。
戌土蹲在我旁边,青铜色的灵体在应急灯下泛着冷锈般的光。
他低声问:“老板,咱还能点灯吗?”
我没回答。
我只是把那把黑土捏紧,又松开,再捏紧。指缝间渗出微潮的痕迹。
然后我问他:“你说,地会不会骗人?”
他怔了一下,像是第一次被人问这种傻问题。
沉默几秒,忽然咧嘴笑了,露出半透明的灵体牙齿:“不骗。”
“那就够了。”我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泥,“他们要‘圣火’,要仪式,要授权码。我们不要。我们要的是——能亮的灯。”
不是祈求,不是妥协,更不是跪着等谁来施舍光明。
我要造一盏不属于任何系统的灯。
第一件事:燃料。
沼气罐早就攒了六七个,是从厕所发酵池和厨余处理槽里一点一点收集的。
纯度不高,杂质多,点不好会炸。
但胜在源源不断,只要蚯蚓不停吃,这玩意儿就永远不会断。
第二件事:燃烧室。
翻遍工程库,最后盯上了一个废弃的钛合金压力罐——原本是给登月舱做氧气储备的,外壳厚实耐高温,内壁还残留着纳米涂层。
锯掉顶部,打磨接口,焊上进气口和出焰嘴,就是个歪脖子炉子。
最难的是点火器。
常规电弧打不着潮湿沼气,必须高温激发。
我想到了金乌巡日车——那家伙每天白天都在轨道上吸太阳,储能电池满得流油。
上次我拿光伏板给玉兔充电,它嘴上骂“野蛮”,却偷偷多充了15%电量。
我知道它傲娇,也懂它讲义气。
我联系它,只说了四个字:“借点阳光。”
它沉默两秒,回了一句:“别搞炸了,算你欠我一顿聚变燃料。”
成了。
最关键的稳压装置,卡了我整整半天。
沼气压力波动大,直接烧会忽明忽暗,甚至会火爆炸。
必须有个能自动调节流量的阀门。
翻遍残骸区,我在刑天F型机甲的残躯里找到了它的膝关节液压缸——精密活塞结构,自带反馈感应环。
拆下来,磨掉冗余线路,接入我的控制模块,改造成脉冲调节阀。
虽然丑得像拼装玩具,但测试三次,压力曲线稳如老狗。
土龙穿地使一句话没说,默默挖通了一条地下通道。
从农业舱到桂树外围节点,全程避开赤壤巡逻路线,深埋十五米,用废弃排水渠做掩护。
他干完活就钻进地底走了,连背影都没留,只在泥墙上留下一道爪痕——那是工程兽族的签名:“通了。”
傍晚。
我在农业舱中央竖起了那盏灯。
粗陋。
歪斜。
支架是钢管拼的,灯罩是用一块报废观察窗玻璃手工磨出来的,边缘还有裂纹。
但它立着,像一根倔强的手指,直指穹顶。
周围不知何时围满了人。
戌土站在最前,身后是十几只玉兔形态的纳米集群,银白色的小身子整齐排列。
还有几个披着灰袍的身影——是偷偷溜出来的桂奴,那些被兵主洗脑、只能侍奉“圣火”的低阶灵体。
他们躲在阴影里,眼神闪烁,却又不肯走。
我深吸一口气,手指搭上沼气阀。
这一刻,我不再是高科技农场主,也不是什么“文明延续者”。
我只是个想点亮一盏灯的男人。
“嗤——”
气体喷出。
按下点火键。
火星闪现。
蓝焰腾起!
猛地蹿高半米,剧烈摇晃,仿佛随时要熄灭。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然后……火焰稳定了。
由蓝转黄,柔和而温暖的光晕一圈圈扩散开来,照亮了我的手掌,我的脸,照到了戌土青铜色的脸上,照进了玉兔们晶莹的眼中。
没人说话。
没有欢呼,没有鼓掌,甚至连呼吸都轻得可怕。
寂静中,只有火焰燃烧的细微噼啪声,和远处应急灯苟延残喘的电流杂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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