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明是被冻醒的。
后颈的冰冷触感像块烙铁,哪怕此刻正趴在皮卡的方向盘上,那股寒意仍顺着脊椎往下爬,在尾椎骨处凝成一个冰疙瘩。他猛地抬起头,额角的伤口撞到方向盘,疼得眼前发黑,却也让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大半。
车窗外天光大亮,铅灰色的云层不知何时被撕开道口子,漏下几缕惨白的阳光。玉米叶上的水珠折射着光,晃得人眼睛发涩。他僵硬地转动脖子,看向后座——空空荡荡的,只有几道新鲜的抓痕留在椅背上,像某种动物的爪印。
挡风玻璃上的字迹消失了,只留下淡淡的水痕,像谁用湿布擦过。可杜明记得清清楚楚,那行【别回头看我】的最后一笔,是怎样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怎样顺着玻璃的弧度蜿蜒成一条细小的血河。
他推开车门,脚刚落地就踉跄了一下,低头才发现自己的鞋带不知何时系在了一起,打成了个死结。那结打得异常规整,像有人蹲在他脚边,用手指反复缠绕过。杜明弯腰去解,指尖触到鞋带的瞬间,心脏猛地一缩——这不是他的鞋带。
他穿的是双棕色运动鞋,鞋带是原配的深棕色,可此刻缠绕在脚踝上的,却是根靛蓝色的布条,摸起来粗糙发硬,边缘还沾着些黑褐色的泥点,和那个推独轮车的老人穿的蓝布衫颜色一模一样。
“操。”杜明低骂一声,用力扯断布条。布条断开的瞬间,他好像听到一声极轻的叹息,从玉米地里飘过来,细得像根蛛丝。
他直起身,看向远处的老槐树。树影正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朝着左边倾斜,边缘被阳光切割得很清晰,不像昨天那样扭曲模糊。树下的岔路口空荡荡的,右边的土路蒙着层薄尘,像是很久没人走过,左边被野草覆盖的小径却有明显的车辙——那是他昨天冲进来时留下的。
杜明从驾驶室摸出手机,信号格依旧只有一格,却能调出相册。他点开父亲发来的那段视频,屏幕里的奶奶正坐在炕沿,枯瘦的手指在膝头画圈,嘴里反复念叨着“路走反了”。镜头晃了一下,扫过墙上贴着的年画,画里的胖娃娃抱着条大鱼,笑得露出两颗门牙。可杜明注意到,年画的右上角有个指甲盖大小的破洞,破洞后面的墙皮是青灰色的,和他刚才看到的“奶奶”那张脸颜色一模一样。
他放大视频,盯着奶奶画圈的手指。那动作很规律,画三圈顺时针,再画两圈逆时针,指尖在粗布裤子上磨出淡淡的白痕。杜明下意识地跟着做,右手在裤腿上画了个同样的圈,刚画完第二圈逆时针,就听见身后传来“咔哒”一声。
是车钥匙掉在地上的声音。
他猛地回头,驾驶室的门敞开着,钥匙串躺在脚垫边缘,上面挂着的平安扣正来回晃动。可他明明记得自己下车时拔了钥匙,还顺手揣进了裤兜。杜明摸向裤兜,指尖触到一片冰凉——兜里是空的,只有些细碎的草屑,和玉米地里的野草一模一样。
他弯腰捡钥匙,视线无意间扫过车底。阴影里蜷缩着个东西,蓝布色的一角露在外面,像被风吹落的碎布。杜明的心跳骤然加快,他慢慢蹲下身,用钥匙串勾了一下那片布。
是只草编的鞋,和昨天压在车轮下的那只一模一样。鞋面上的缠枝莲已经褪色成灰蓝色,鞋底磨穿的地方露出草芯,草芯里嵌着几粒黑色的东西,凑近了看,才发现是晒干的米粒。
“谁放在这儿的?”杜明捏着鞋跟把鞋提起来,鞋底朝下的瞬间,几粒米粒掉出来,落在泥地上,发出极轻的响声。
就在这时,玉米地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有人在秸秆间穿行。杜明猛地抬头,看见昨天那个黑影又出现了,依旧佝偻着腰,蹲在离路边不远的地方。这次他看得更清楚了,那人穿着的蓝布褂子袖口磨破了,露出的手腕细得像根枯柴,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正往嘴里送。
“喂!”杜明朝着黑影喊,“你是谁?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黑影没回头,却停下了动作。几秒钟后,那人慢慢转过身,手里举着个东西。是个青灰色的玉米,还没成熟,外皮紧紧裹着,顶端的须子已经发黑。那人用牙齿啃着玉米皮,动作僵硬得像个木偶,嘴角流下青绿色的汁液,顺着下巴滴在蓝布褂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污渍。
杜明的胃里一阵翻腾。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奶奶说过未成熟的玉米有毒,不能吃。可那黑影啃得很认真,甚至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像是在嚼什么美味的东西。
“别吃那个!”杜明忍不住又喊了一声。
黑影的动作突然停了。他缓缓抬起头,帽檐下的脸依旧一片模糊,但杜明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正盯着自己手里的草编鞋。几秒钟后,黑影站起身,朝着路边走了两步,然后停在玉米地的边缘,用手指了指杜明的脚,又指了指老槐树的方向,最后做了个画圈的动作——和视频里奶奶的动作一模一样,三圈顺时针,两圈逆时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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