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三月底了,天气渐渐回暖,为响应号召,今年又一批知青下到靠山屯。
青山正在遛娃,抱着小山宝,在村委会这边找人扯闲白儿。
屯口的土路被化冻的雪水泡成了烂泥塘,一辆沾满泥浆的解放牌卡车喘着粗气,歪歪扭扭地停在了村头的打谷场边。车斗帆布篷掀开,十几个穿着各色棉袄、背着沉重行李的年轻男女,带着一股子城里学生特有的生涩和好奇,笨拙地互相搀扶着往下跳。脚一沾地,立刻被那粘稠冰冷的烂泥吸住了鞋底,有人趔趄着差点摔倒,引来几声低低的惊呼和抱怨。
“哎哟,这什么路啊!”
“我的鞋!新买的!”
“小心点,都慢着点!”
一位戴着眼镜的女知青看着眼前的小山村,撇了撇嘴,似乎不太情愿,但跟着大家往前走,结果她低估了烂泥的粘性,脚下一滑,哧溜一下,整个人失去平衡,噗嗤一声,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旁边一个积满泥水的大坑里!
“啊——!”
眼镜女知青吓得尖叫起来,整个人成了泥猴,崭新的蓝布棉袄瞬间吸饱了泥浆,变得黢黑沉重。眼镜也摔飞了,在泥地里滚了几滚。她狼狈不堪地挣扎着想爬起来,手在冰冷的泥浆里胡乱摸索着找眼镜。
“噗嗤……” “哈哈……”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半大小子和几个老农实在没憋住,爆发出毫不掩饰的哄笑声。连赵老蔫儿那张黑脸都抽动了一下,露出点鄙夷的嘲弄。
“瞅瞅!瞅瞅!”墙根晒太阳的老农敲着烟袋锅,笑得直咳嗽,“就这?站都站不稳当!还指望他们下地干活?别把种子都给扬沟里去喽!”
这时,屯里的王会计叼着旱烟袋,裹着件油光发亮的黑棉袄,慢悠悠地从村委会里踱了出来,身后跟着两个看热闹的半大小子。他眯缝着眼,扫视着这群城里娃,扯着嗓子喊:“都别杵着了!行李放下,过来登记分住处!”
知青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赶紧互相招呼着,手忙脚乱地把行李从泥地里拖出来,堆放到打谷场边稍干的地面上,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老马头往村委会的屋里挪动。沉重的行李和湿滑的地面让他们步履蹒跚,有人不小心滑倒,惹来一阵压抑的哄笑和同伴的惊呼。
青山看着他们笨拙的身影消失在村委会的门里,目光落在那个扎短辫、心疼新鞋的女知青身上。她正费力地提着一个巨大的旅行袋,细瘦的胳膊勒得发白,冻得通红的手上沾满了污泥,脸上写满了委屈和不适应。他怀里的小山宝似乎也被这动静吸引了,安静下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啧,又是一群嫩秧子。”旁边一个靠着墙根晒太阳的老农磕了磕烟锅,咂巴着嘴,“猫冬才过,活儿就该来了,看他们那小身板,能顶个啥用?”
青山没接话,只是把怀里的小山宝往上托了托,用粗糙的手背蹭了蹭孩子冰凉的小脸蛋。新知青的到来,就像这初春的泥泞,给沉寂了一冬的靠山屯带来了新鲜的生气。
“张小娟!”
“到!”喊到的就是那位刚摔倒浑身是泥的女知青。
“李卫东!”
“这儿呢!”
王会计叼着烟袋,眯着眼对着花名册喊人,声音在低矮的屋里嗡嗡作响。新知青们挤在屋里,带着一身寒气,笨拙地应着,眼神里既有对新环境的好奇,也藏着掩饰不住的紧张。点名声、行李拖拽声、鞋底蹭下泥块的沙沙声混成一片。
“孙丽!”
“到!”是那个扎短辫的女知青——刚才心疼新鞋的那个——排在队伍中间。
她终于把那个巨大的旅行袋拖进了屋,靠墙放着,立刻低下头,小心翼翼地用冻得通红的手指去蹭棉鞋帮上厚厚的泥浆,眉头拧得紧紧的,仿佛那泥巴沾在她心尖上。
“啧,瞅瞅,细皮嫩肉的,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墙根晒太阳的老农又开了腔,烟袋锅子在鞋底磕了磕,发出沉闷的响声,“开春翻地、下种,那可都是实打实的力气活儿,就这?怕是半天都撑不住就得累趴下!”
另一个裹着破棉袄的老汉咂咂嘴:“谁说不是呢。城里娃,娇气。这泥巴路就受不了了?往后水田里的蚂蟥、地垄沟的土坷垃,有他们受的!”
青山依旧抱着小山宝,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这乱哄哄的场面。孩子的小脑袋靠在他肩头,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跟着人群转。这群城里娃,白净,瘦弱,带着一股子书卷气和城里人的讲究劲,和这粗粝的靠山屯格格不入。
王会计终于点完了名,收起花名册,挥了挥烟袋杆:“行了!都听好了!王铁柱,刘长海,带大家看住处,安顿行李!”
此时王铁柱站出来,把男女知青分别带走。
知青们又是一阵忙乱,各自寻找着自己的队伍,笨拙地扛起沉重的行李,互相搀扶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进门外那片更加泥泞的烂泥塘里,趿拉着沾满泥浆的鞋,跟着各自的引路人,像一群迷茫的羔羊,慢慢融进靠山屯灰扑扑的背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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