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临时搭建的高台,矗立在饱经蹂躏的小田原城外郭空地上,像一个丑陋的祭坛。松平秀忠被那四个身高六尺的新佑卫门呈菱形护卫在正中,这“护卫”更像是一种无形的囚笼。高台之下,黑压压一片尽是背后插着“天诛德川”白色小旗的降兵,他们发出的不再是战吼,而是一种混杂着狂热、焦虑和残忍的呐喊:“处决!处决!处决!”
台上,大久保忠邻的家眷被粗糙的麻绳捆成一串,如同待宰的牲畜。正妻那身象征身份的紫色缩缅小袖,早已被尘土与泪痕染成污浊的灰褐色。几个年幼的庶子因恐惧而哭喊,却被破布死死塞住嘴,只能发出令人心碎的呜咽。远处城头,大久保忠邻的身影在尚未散尽的硝烟中隐约可见,他身后的三叶葵纹旗虽在风中猎猎作响,却丝毫掩不住堞墙后守军士卒脸上无法抑制的慌乱。
“大人,时辰到了,该喊话了。” 远山新佑卫门的声音在秀忠耳边响起,同时,冰冷的刀鞘不轻不重地顶在他的后腰。秀忠不用回头也能感受到,身后那片“天诛德川”的降兵队列里,无数道目光正聚焦在他身上——那些昔日或许曾向他跪拜的三河足轻,此刻腰别短铳,眼神里没有丝毫敬意,只有催促,仿佛在说:“快些,别耽误了大家投诚立功的前程。”
秀忠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深吸一口混杂着火药和血腥味的空气,猛地拔高声音,按照姐姐督姬所授的脚本,喊出了毫无转圜余地的硬话:“大久保忠邻!尔之家眷在此!若三刻之内开城,尚可留你全尸!若再顽抗……”他顿了顿,仿佛要积蓄力量,才嘶声吼道:“我便当着城上所有人的面,将你大久保一族,斩尽杀绝!”
话音未落,高台上被缚的大久保女儿突然剧烈挣扎抬起头,眼中爆发出刻骨的恨意,死死盯住秀忠。但她还未及出声,身旁的三好新佑卫门已如鬼魅般出手,一把将她头颅按下,手中短刀的刀刃精准地贴上她纤细的脖颈,一丝殷红的血线立刻渗了出来。
城头传来大久保忠邻悲愤到极致的怒吼:“逆贼!无耻逆贼!我德川家臣,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大人,看来他是铁了心了。”队列中,一名穿着浅绿阵羽织的降兵队长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不耐烦的谄媚,“大久保忠邻不识抬举,咱们何必跟他空耗时辰?平白耽误了赖陆公的大事。”这话立刻引来一片附和,几个性急的降兵甚至抄起长枪,对着高台方向虚刺比划,嚷嚷着:“斩了!斩了!拿他族人的血,给咱们的新旗开光!”
就在这片嗜血的喧嚣达到顶点的时刻——异变陡生!
被捆在队列最前方、一直垂头不语的大久保忠邻的正妻,不知何时竟用磨破的手腕挣脱了绳结的活扣!她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向着城头嘶喊,声音凄厉得划破空气:“夫君!勿以我为念!尽忠德川——!”
这一声“尽忠德川”,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吸引了所有城上城下的目光!守军为之动容,进攻者为之一愣。
然而,这悲壮的呼喊,却是一道精心策划的催命符。
几乎就在她喊出最后一个字的同时!
“砰!砰!砰!”
联军阵中,早已准备多时的铁炮足轻冷静地扣动了扳机。铅弹并非射向城头,而是精准地射向那位刚刚展现完“气节”的正妻。她身躯一震,胸前爆开几朵血花,脸上凝固着错愕与未尽的话语,重重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
“轰隆!!!”
一声远比铁炮轰鸣猛烈十倍、地动山摇般的巨响,从小田原城的搦手门(侧门)方向传来!厚重的城门连同一段城墙,在冲天而起的火光和浓烟中,如同纸糊般被撕得粉碎!碎石木屑混合着守军的残肢断臂,飞溅而起!
城头上的大久保忠邻,脸上的悲愤瞬间被极致的错愕取代。他下意识地要冲向爆炸方向,厉声喝问:“怎么回事?!”
但他永远得不到答案了。
他身旁那几名一直沉默“护卫”着他的北条旧臣,在这一刻露出了狰狞的獠牙。两人如饿虎扑食般从背后猛地锁住他的双臂,另一人则闪电般拔出胁差,不是劈砍,而是精准地、狠辣地——直刺进他喉结下方的甲胄缝隙!
“呃……”大久保忠邻的怒吼被掐断在喉咙里,变成漏气的嘶鸣。冰冷的刀刃切断了他的气管和血管,鲜血如泉涌般喷溅出来,染红了身后背叛者的阵羽织。他圆睁着双眼,至死都不明白,为何“自己人”的刀,会比敌人的更快。
硝烟尚未散尽,那些背插“天诛德川”旗的降兵们,已经发出了野兽般的嚎叫,如同决堤的洪水,踏着昔日同袍和主母温热的尸体,向着那座刚刚被内部叛徒亲手打开的地狱之门,汹涌而入。
松平秀忠僵立在高台上,望着脚下这瞬息万变、由忠勇与背叛交织成的血腥图景,脸色惨白如纸。远山新佑卫门收回顶在他腰间的刀鞘,语气依旧平淡无波,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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