兼好法师的《徒然草》有言:「すべき事は、时の来らんを待ちてすべし。」(该做的事,应等待时机的到来。)
然而,负责给人质们配送米粮布匹的人质奉行——松平秀忠大人,却为这句格言提供了绝佳的反例。他并非等待时机,而是在一寸寸地扼杀时机。
自那日在西之丸寝殿,从妻子阿江手中接过那份劝降小田原的朱印状后,他嘴上答应得爽快,行动却永远在“准备”。今日带着随从给主公的祖母水野於牟须之方问安,被热情的老夫人留下喝茶;明日又赶往加贺藩人质芳春院处探望,送上新到的越前帛。
半月倏忽而过,这位德川前嗣子忙得脚不沾地,劝降之行却寸步未离江户。而能督促他的米藏奉行多目昌吉,又因需协调粮草奔波于武藏、相模之间,无暇紧盯。
每每多目派人催促他快些启程,不是说“逆贼军心未乱”,就是说“无人接管人质相关诸事走不开”,甚至有好几次西之丸就找不到他。多目派去的足轻回来总抱怨,“松平大人一句,‘我乃人质奉行,更是德川前嗣子,岂可无城代之命擅离?莫不是疑我叛主?’”
足轻不敢言,那位松平大人说这话时,正靠在芳春院屋前的樱树下,手里还转着夫人送的象牙折扇,根本没个走不开的样子。
于是,这差事便一路拖到了五月十六日——拖到小田原城内井水尽臭,拖到立功的大好时机即将溜走。而秀忠,反倒越发“有恃无恐”。只因盟主东征,江户城代正是其姐督姬。他甚至还“关心”战局,盼着城破之日,便再无人催逼。
至于应付家中那位“仅会算账”的妻子阿江,他更是驾轻就熟。自阿姐那里要份账册,丢给上进的阿江去拨弄算盘珠,自己第二天再去领赏。
五月十六日夜,这位俸禄三千石却享有重兵护卫的松平大人,终于揉着因扛米而酸痛的肩膀回到了西之丸。一身从吉原带回的廉价酒气与脂粉味,取代了昔日嗣子所恪守的礼仪。虽然庆长年的吉原远不及百年后的风华,但于这位早已乐在其中的“人质奉行”而言,已是足堪逃避现实的温柔乡。
他随手丢给驾笼舁人一小块碎银,舌根发硬地吩咐:“……你等自去寻个宿处。明日鄙人还要与阿月姑娘……品评新撰的和歌。”
门‘哗啦’被拉开时,满身酒气的松平奉行大人走了进来,就连梅雨季的潮气也跟着钻了进去。阿江正对着油灯拨算盘——算珠碰撞的“噼啪”声里,她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指节揉着发酸的眼角,鬓边碎发被灯油熏得发黏。听见脚步声,她慌忙抬眼,算盘珠子还悬在半空:“你可算回来了……”
秀忠趔趄着进门,手还揉着扛米酸痛的肩膀,不过是给老夫人送米时,顺手帮侍从搭了把劲,肩膀倒酸了大半日。
人质奉行大人闻见满室墨香,倒先皱了眉,声音裹着酒气却装得温和:“阿姐是城代,她的账册哪有算完的时候?夜里灯暗,伤眼睛,明天再算。”说着就伸手去夺阿江手里的算盘,指腹蹭过她沾着墨的指尖,带着点刻意的亲昵。
阿江却没松劲,反而把算盘往怀里拢了拢,急得声音都发颤:“还算什么账!今日军奉行小田长时大人和米藏奉行多目昌吉大人一起来寻你时,便说了,小田原城里井水臭得能熏死人,天灯落下来烧了半条街,里见家的人都快攻到外堀了!你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才去劝降?”
秀忠的手顿在半空,酒意醒了三分,却没接劝降的话,反而往榻边一坐,扯松了领口,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委屈:“急什么?当初在河越城,我急着领兵攻城,结果呢?被结城秀康摆了一道,差点连命都丢了。”他抓起案上的凉茶灌了一口,茶水顺着嘴角往下淌,“现在多好?三千石俸禄,不用担嗣子的惊风险,不用天天防着谁篡权——踏实。”
“踏实?”阿江猛地站起来,算珠“哗啦”掉了两颗在榻榻米上,“你那是逃避!我今天替你给阿姐交账时,也听她说‘主上都准备,不日就强攻小田原城了’,你再不去,立功的机会就没了!”
秀忠没再辩解,突然伸手抢过案上的账册和算盘,指尖在算珠上飞快拨弄起来。“噼啪、噼啪”的脆响压过阿江的急声,他深深地低着头,油灯的光晕在他刮得青亮的头顶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好将眉眼藏在暗处,只露出紧抿的唇——酒意似乎被算盘声驱散,指腹翻飞间,竟比阿江算得还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把未算完的粮账填完,连墨迹都没晕开。
“哗啦”一声,他把账册翻得飞快,目光扫过纸面时突然停住,咂了下嘴,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得意:“这里错了。”他指着某行米粮记录,“相模的糙米比武藏的轻两成,你按一样的重量折算,多算了三石。”说着就抓过笔,墨汁没蘸满就往账册上改,字迹潦草却精准,转眼就把错处改完,随手把账册扔回案上,“行了,明天拿给阿姐,保准挑不出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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