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长五年的五月,江户城像泡在阴雨天里的腐肉——表面瞧着已被“平定”,泥泞的町道上却还凝着未干的血渍,被车轮碾成暗红的浆糊,混着雨水往石板缝里渗。风裹着武藏湾的咸腥吹过来时,总带着股若有若无的腐味,那是前些天肃清德川残党时,没来得及埋的尸骸在暗处发出来的。连最热闹的大手町,也只剩几家酒屋敢开门,掌柜的趴在柜台上,眼神却盯着门外路过的士兵,手指无意识地抠着木纹里的血垢。
这种死寂没维持几天,就被一封来自小田原的信砸破了。信是小田原城代大久保忠邻写的,用的是德川谱代特有的硬气笔迹,纸页边缘还沾着相模山的泥,像从战场直接递过来的。信里的话比刀还利,尤其那句:
“某与诸公俱为内府旧臣,逆贼赖陆窃据坚城,征讨虽艰,然彼恃江户、河越之固,我等岂无城可守?诸公宜静观之——看彼赖陆,何能撼我小田原之壁!”
虎千代捏着这封信时,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要抠破纸页。他没像寻常武将那样拍案怒吼,只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半点暖意,听得旁边的佐助都忍不住往后缩了缩。窗外的雨还在下,打在天守阁的瓦上,溅起的水花里都带着冷意。他随手把信丢在案上,信角被烛火燎了个黑边,他也没管,只对着帐外喊:“传我命令——森家船团立刻去相模海域,黑帆全升起来,炮口对准所有靠近的船;再让相模、伊豆的降兵去粮道设卡,凡往小田原运粮的,不管是武士还是町人,一律扣下,粮车直接烧了。”
没人敢多问。森家的船很快就堵死了相模湾,黑沉沉的帆遮了小半片海,炮口在阴天下泛着冷光,连海鸟都不敢往那边飞。粮道上的哨卡更狠,北条遗族握着刀,眼神里全是旧恨,见着拉粮的牛车就直接掀翻,米粒撒在泥里,被马蹄踩得稀烂。有个老农跪着求他们留口粮,说家里还有孩子等着,结果被千叶浪人一脚踹进泥里,刀架在脖子上:“要么滚,要么死——小田原的人饿死,跟我们有屁关系?”
没过两天,江户城里又开始搜捕德川残党。带队的是伊奈忠次,这个前德川家臣手里攥着安堵状和赏赐簿,身后跟着一群北条遗族和千叶浪人,踹门的声音在町里此起彼伏。三河来的旧人大多躲在破屋里,他们是当年跟着家康转封关东的,在这儿没亲没友,只能抱着地契发抖。有个叫松平忠次的武士,刚把地契藏进灶膛,门就被撞开了,浪人一把揪着他的头发拽出来,地契从灶灰里露了半截,伊奈忠次走过去,用刀挑着地契,冷笑:“你以为藏起来就有用?现在这地,是赖陆公的了。”
松平忠次想反抗,却被浪人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泥地。他听见伊奈忠次对身后的人说:“把他家的田产记下来,回头给投诚的人分了——对了,他老婆孩子也别放过,要是敢跑,直接砍了。”
为什么非要赶尽杀绝?武藏国高丽郡的三河旧人佐藤胜吉最清楚。他当年跟着家康来关东时,只分到了半亩薄田,冬天只能靠挖野菜过活。现在虎千代说了,杀一个德川残党,就能拿到一亩良田的安堵状。前几天他刚砍了同乡的松平助右卫门,那颗还在滴血的头颅被他拎去领赏时,虎千代的家臣当场就给了他地契,上面盖着鲜红的五七桐纹。现在他背上插着的旗指物,是用朱砂写的“天诛德川一党,窝藏者满门受戮”,旗背还绣着“武藏国高丽郡第三小队”,走在路上,连町里的狗都不敢朝他叫。
越来越多的尸骸被堆在江户城外,秽多们推着独轮车来运,车轮吱呀作响,像在哭。尸体有的已经开始腐烂,眼球突出,手指蜷缩,腐水顺着车缝滴在地上,引来一群乌鸦,黑压压地落在车旁,等着捡点碎肉。有个秽多麻木地把尸体往车上搬,尸体的手突然抓住了他的衣角,他也没慌,只是用脚踹开,嘴里嘟囔着:“早死早超生,省得去小田原当挡箭牌。”
五月中旬,虎千代的大军终于从江户出发。队伍延绵了十余里,走在最前面的是北条遗族的长枪队,枪尖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血;中间是结城、里见、佐竹家的兵,旌旗杂乱地飘着,结城家的巴纹、里见家的三阶松纹在阴天下显得暗沉;最后面是秽多的车队,腐味顺着风飘了一路,连最前面的士兵都忍不住捂鼻子。没人说话,只有脚步声、车轮声和旌旗猎猎的声音,像一场沉默的送葬。
五月十三,大军到了小田原城下。抬头望去,小田原城的黑瓦像鱼鳞一样叠在山上,城墙高耸,城上的士兵握着弓箭,眼神里满是恐惧。城外的空地上,北条家的三鳞纹、羽柴家的五七桐纹插得密密麻麻,风一吹,旗子拍打的声音像无数人在喘气。虎千代骑在马上,玄色阵羽织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盯着小田原城的城门,嘴角又勾起那种冷笑着,手里的长枪指向城门,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听得见:“大久保忠邻?想靠城坚粮足,就拖垮我的大军?那我上正菜前和你耍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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