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铜臭蚀尽骨肉情,孤灯犹照担山肩
秋老虎的余威在傍晚时分仍未消散,蒸腾的暑气混杂着新坟的泥土腥气,沉甸甸地压在老张头那低矮的土坯房前。
周锋建带着那几个面色尴尬的乡干部,像一阵仓促的风,刮过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草草葬礼的伤心地。
他甚至没多看老张头一眼,只是对着钱够厚兄妹丢下一句干巴巴的承诺:“你们暂时先住这里,村里会安排。”
声音在空旷的院子里显得格外单薄,随即便匆匆消失在村道拐角,留下一个沉重的背影和一堆悬而未决的难题。
帮忙的乡亲们三三两两地散去,脸上带着疲惫,也带着一丝如释重负。
钱够厚瘦小的身影再次重重地跪在滚烫的泥地上,对着每一个远去的背影,咚咚咚地磕着头。
额头抵着滚烫的地面,扬起的尘土沾满了他汗湿的脸颊和破旧的衣襟。
每一次磕头,都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郑重和无声的哀求。
汪细卫和汪细能站在一旁,看着这孩子用最原始、最卑微的方式表达着谢意,心里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着。
汪细能别过脸,不忍再看,喉结滚动了一下。
“小厚,起来吧。”汪细卫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上前一步,想扶起钱够厚。
钱够厚却固执地又磕了最后一个头,才在汪细卫的搀扶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他脸上泪痕和尘土混在一起,只有那双眼睛,在天色中亮得惊人,像燃烧着两簇小小的、倔强的火苗。
老张头倚在门框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浑浊的老眼扫过钱够厚兄妹,又瞟了一眼汪细卫兄弟,嘴角撇了撇,满是刻薄和不耐烦。
那眼神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这俩丧门星是赖上我这破屋了!等我两脚一伸,这房子就成他们的了?
呸!他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进了屋,咣当一声关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汪细卫没理会老张头的态度,他蹲下身,平视着钱够厚,语气尽量放得温和:
“小厚,看看屋里还有没有你爹留下的,或者你自己要紧的东西?”
“有用的,咱们带上;没用的,就别拿了。去表哥家住,缺不了的,我给你置办。”
他顿了顿,补充道,“只带心爱之物,别给旁人添堵。”
钱够厚茫然地看了看那扇紧闭的、透着敌意的门,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双手。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贴身的破旧衣襟内侧,那里藏着表嫂潘高园偷偷缝的内包,里面放着嫂子给的一小卷零钱。
这是他此刻唯一的“财产”。
除此之外,除了身上这身沾满泥土和泪痕的衣服,他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家?早就随着爹的离去,被那头熊瞎子撕碎在深山里了。
他用力地摇了摇头,嘴唇抿得死紧,倔强地不让眼泪再掉下来。
“好,那咱们走。”
汪细卫看懂了他的意思,站起身,一手牵起钱够厚,一手拉过怯生生躲在哥哥身后的多多。
汪细能默默跟在后面,像一堵沉默的墙。
通往汪家的村路在暮色中延伸,两旁的玉米地叶子已经开始变黄,发出沙沙的声响,像在低语着即将到来的夜晚的凉意。
兄弟俩走在前面,后面跟着两个小小的身影,脚步都有些沉重。
“哥,”汪细能压低了声音,眉头紧锁,带着明显的忧虑。
“咱妈那边……咋说?这俩孩子突然带回去,妈她……怕是得炸锅。”
他想起钱左秀那火爆的脾气,尤其是涉及到家里多出几张吃饭的嘴时,那场面简直不敢想。
“不去老宅,放我家住。”汪细卫早就计划好了。
“要不……要不我让咏梅先去她娘家住几天?我害怕娘闹呢!”
“等咱妈气消了,或者……或者等咱们把这事儿捋顺了再回来?我怕……怕妈气头上再闹出啥事来,咏梅快……”
他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意思很明白。
崔咏梅马上就要生产,身体和精神都脆弱,再经不起大的刺激了。
他甚至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如果母亲真的闹得不可开交,又害得崔咏梅再出什么意外……
不提崔家那帮娘家人怎么上门闹腾,他和崔咏梅估计想死的心都有。
汪细卫沉默地走着,脚下的碎石子被踩得咯吱作响。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侧脸映照得棱角分明,眼神深邃,望向自家院落的方向,那里已经亮起了微弱的灯火。
他何尝不知道老宅里的“雷区”?崔咏梅的关键时期,母亲的执拗,都是摆在眼前的难题。
但看着身边这两个小小的、失去依靠的身影。
想起钱够厚跪地磕头的倔强,想起林中那诡谲的迷宫和未解的谜团,他心中那股子认死理的劲儿又上来了。
“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如果娘真闹得厉害,你就把咏梅送过来。”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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