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花传 第83章 股改深水触暗礁

爷叔一番“福田论”，如同黑夜中的明灯，为湖西厂的未来照亮了一条充满希望的全新路径。

宝总雷厉风行，立刻召集小闲及核心财务、法律顾问，在和平饭店顶楼闭门研讨，着手将“员工持股计划”这一宏大的构想，落地为具体可行的方案草案。宝总初衷至善，立意高远，希望能借此凝聚人心，共筑百年基业。

然而，理想的蓝图一旦触及复杂的现实，尤其是深水区下盘根错节的利益格局与历史积怨，便不可避免地激起了巨大的波澜。湖西厂的股改之路，刚一起步，便触到了坚硬的暗礁。

第一个难题，源于方案本身的核心——如何公平地界定“贡献”与“资格”。

草案初步设想，将未来拟设立的新公司（承载湖西厂品牌和核心业务）的一部分股权（或对应的分红权），授予对湖西厂重生有重要贡献的核心员工。但“重要贡献”如何量化？

是以岗位职级为准？那张秀英这样的技术灵魂，与范新华这样的管理骨干，孰轻孰重？

是以入厂年限为准？那后来加入、但手艺精湛、表现突出的年轻工人，是否就低人一等？

是以在重组过程中的具体表现（如质量全优、提出合理化建议等）为准？那如何保证评价的客观公正，避免人情因素？

方案讨论稿在小范围核心管理层征求意见时，便已引发了微妙的心理波动。有人觉得自己功劳被低估，有人担心标准不公，虽未明说，但空气中已弥漫开一丝不易察觉的计较和攀比。

人性之私，在巨大的利益预期面前，开始悄然显现。

第二个难题，则来自宝总自己的“大本营”——宝隆贸易体系的早期投资者。

当股改的风声不可避免地传到宝隆系部分高层耳中时，质疑的声音出现了。一位跟随宝总多年的投资元老，私下找到小闲，委婉地表达担忧：“宝总重情义，我们理解。但湖西厂能起死回生，宝隆系真金白银的投入是关键！现在刚刚有点起色，就要稀释股权给员工，这……是否会影响我们原始投资的回报？对其他股东是否公平？”这话虽未直接反对，却点出了资本逐利本性与共享理念之间的内在张力。

然而，最棘手、也最出乎宝总意料的，是第三个难题——原职工股的历史遗留问题，如同一个沉睡的火山，被股改的消息瞬间引爆。

那些当年在湖西厂倒闭前后，或被迫、或自愿、或以极低价格转让了职工股的老职工们，听闻湖西厂不仅重生，还要搞“新员工持股”，顿时炸开了锅！

“凭什么？！我们当年也为厂子流过大汗！我们的股份就这么没了？”

“新来的能分，我们这些老家伙反而没份？天下哪有这个道理！”

“宝总这是搞区别对待！我们要讨个说法！”

一时间，湖西厂临时办公室门口，又聚集起一群情绪激动的老职工，其中不乏白发苍苍的老人。他们言辞激烈，要求“共享改革成果”，认为自己是湖西厂的“历史贡献者”，有权参与新的持股计划。他们的诉求夹杂着历史的委屈、现实的失落和对公平的朴素理解，情有可原，却与新股的逻辑格格不入，处理起来极为棘手。

一直蛰伏的薛金龙，岂会放过这天赐良机？他立刻动用其掌控的渠道，大肆煽风点火：

“看看！我说什么来着？宝总又要画新大饼了！这次是用股权忽悠人！”

“老职工都被踢开，心黑啊！”

“什么员工持股？就是变相集资！千万别上当！”

真假混杂的谣言，借着老职工的不满情绪，迅速传播，使得原本就复杂的局面更加混乱。股改的积极意义被淹没，取而代之的是猜忌、抱怨和冲突。湖西厂内部，刚刚凝聚起来的团结氛围受到了冲击，一些在职员工也开始私下议论，心思浮动。股改的推进，陷入了僵局，甚至影响到了当下的正常生产秩序。

和平饭店顶楼，宝总面对着小闲汇总上来的重重困难和负面报告，眉头紧锁。他没想到，一件本是凝聚人心的好事，竟会引发如此轩然大波。他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强大的阻力，这阻力来自于人性的复杂、历史的包袱和固有的利益格局。改革之难，远超他的想象，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爷叔静坐一旁，看着宝总凝重的神情，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看透世事的苍凉：“大暑之后必要大寒，一定记住，这是规律。股改触动的是最根本的利益，如同盛夏酷暑之后，必有凛冽寒冬，此乃天道循环，不可避免。”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地看向宝总：“阿宝，你需明白。内心境界决定外在状态。你若真心为公，此心便是光明，纵有波折，终能渡人渡己。但若存有丝毫私心杂念，或急于求成，虚伪终将暴露于众，届时万劫不复。眼前困境，正是对你发心最真实的考验。”

宝总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他明白爷叔的深意。他反思自己，推动股改的初心是否纯粹？是否有急于求成、忽视现实的冒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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