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叶在秋风里打着旋儿落下,铺了满地碎金似的黄。林秀兰站在大学门口,手里攥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布包,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包里是她连夜烙的玉米饼,还有攒了半个月的鸡蛋,煮熟了,用棉絮裹着,还带着余温。
大宝和小宝已经是大学生了。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那天,林秀兰没忍住,抱着通知书哭了整整一下午。她把家里那面斑驳的土墙重新刷了一遍,将两张鲜红的通知书端端正正地贴在最显眼的地方,逢人就拉着人家看,眼角的皱纹里都盛满了光。
“妈,你怎么来了?”大宝先从教学楼里走出来,穿着洗得笔挺的白衬衫,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和高中时那个背着废品袋的少年判若两人。他看到林秀兰,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给你们送点吃的。”林秀兰把布包递过去,笑得有些局促,“家里的玉米熟了,烙了点饼,还有鸡蛋,你们在学校别亏着嘴。”
小宝也走了过来,穿着一件崭新的夹克,林秀兰认得,那是她前阵子把攒了大半年的废品钱给他寄去买的。他接过布包,随手递给大宝,语气淡淡的:“说了不用你跑一趟,我们在学校挺好的。”
林秀兰的手僵在半空,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她从凌晨就开始赶路,坐了三个小时的拖拉机,又转了两趟公交,一路颠簸,就是想看看孩子们在学校好不好,可他们的语气里,没有久别重逢的热络,只有一种让她心慌的疏离。
“我……我就是想你们了。”她讷讷地说,目光落在大宝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上,“怎么没穿我给你寄的那件新衣服?不合身吗?”
“太土了,穿不出去。”大宝随口答道,视线越过她,看向不远处一对说说笑笑的情侣,眼神里带着羡慕。
林秀兰的心沉了沉。那件衣服是她跑了好几家旧货市场,挑了块最好的布料,请隔壁的婶子帮忙做的,花了她半个月的伙食费。她以为孩子们会喜欢,却忘了,他们已经是大学生了,是城里人了,不再是那个穿着补丁衣服也笑得开心的孩子了。
“走吧,带您去食堂吃点东西。”小宝说着,率先往前走,脚步有些快,像是不太想和她并肩走。
食堂里人来人往,穿着时髦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说说笑笑。林秀兰穿着那件洗得褪色的蓝布褂子,脚上是一双打了补丁的布鞋,在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她下意识地往小宝身后躲了躲,手紧张地绞着衣角。
“妈,您想吃点什么?”小宝问,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邻桌的人听见。
“随便……随便吃点就行,不花钱的。”林秀兰小声说,她知道食堂的菜贵,舍不得让孩子们破费。
大宝不耐烦地端来两份套餐,两荤一素,还有一碗汤。“吃吧,别省着了。”他把餐盘推到林秀兰面前,自己则拿起筷子,小口地吃着,眼睛时不时地瞟向四周。
林秀兰看着餐盘里的红烧肉,喉头动了动。她已经很久没吃过肉了,每天不是玉米饼就是咸菜,偶尔改善伙食,也是买最便宜的菜叶子。可她没动筷子,把红烧肉夹到小宝碗里:“你吃,你正在长身体。”
“妈,您吃吧,我们经常吃。”小宝又把肉夹了回来,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林秀兰还想再推,大宝却“啪”地一声把筷子放在桌上,声音有些大:“让您吃您就吃!非要这么扫兴吗?”
周围的目光一下子都聚集过来,带着好奇和探究。林秀兰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她低下头,拿起筷子,小口地扒着米饭,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不敢掉下来。
吃完饭,大宝说要去上课,匆匆走了。小宝送林秀兰去车站,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快到车站时,林秀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手帕包着的钱袋,塞到小宝手里:“这是这个月的生活费,省着点花,不够了再跟妈说。”
钱袋里是一沓零钱,最大的面额是十块,还有不少一块、五毛的,是她一点一点攒起来的。为了凑这些钱,她这个月每天只吃两顿饭,晚上捡废品捡到后半夜,咳嗽得更厉害了,有时候咳得厉害,痰里都带着血丝。
小宝捏着钱袋,沉甸甸的,却像是烫手的烙铁。他看着母亲鬓角的白发,看着她眼角深深的皱纹,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可一想到同学们用的最新款手机,穿的名牌衣服,那点愧疚又烟消云散了。
“知道了。”他把钱袋揣进兜里,语气平淡,“妈,您回去吧,路上小心点。”
林秀兰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挺拔,利落,再也不需要她牵着、背着了。她站在原地,直到那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才慢慢转过身,拖着沉重的脚步往车站走。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掠过她的脚边,像在嘲笑她的多余。
回到家,林秀兰病倒了。高烧不退,咳嗽不止,邻居家的婶子来看她,吓了一跳,赶紧把她送到了医院。医生检查后,脸色凝重地说:“是肺癌晚期,已经扩散了,最多还有半年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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