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桂兰的葬礼定在霜降那天。天还没亮,张建军就带着儿子去了殡仪馆,把那具蜷缩的遗体装进骨灰盒时,他的手指反复摩挲着盒壁,像是想透过这冰冷的木头,摸到一点桂兰残留的温度。骨灰盒很小,比他想象中轻得多,轻到让他心慌——那个曾经会抱着儿子笑、会给他熬粥、会在夜里缝补衣服的人,怎么就变成了这么一点轻飘飘的灰?
送葬的队伍不长,大多是玩具厂遇难者的家属,还有几个桂兰生前的工友。王秀莲的丈夫也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小的骨灰盒,脸上满是疲惫和悲伤——王秀莲也没逃出来,她的骨灰比桂兰的还要少,只剩下一点点,装在盒子里,连底都铺不满。
“老张,咱们这命,怎么就这么苦呢?”王秀莲的丈夫走在张建军身边,声音嘶哑,“秀莲昨天还跟我说,等这批货赶完,就带女儿去游乐园,结果……”他的话没说完,就被一阵哽咽打断,眼泪滴在骨灰盒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张建军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骨灰盒,另一只手牵着儿子。儿子穿着一身黑色的小衣服,手里攥着那个变形金刚,一路上都没说话,只是偶尔抬头看看他,眼神里满是疑惑——他还不太懂“死亡”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妈妈很久没回家,知道今天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再也见不到妈妈了。
墓地选在城郊的山坡上,背靠一片松树林,前面是一片开阔的田野。张建军选这里的时候,想起桂兰以前说过,她老家的屋后也有一片松树林,春天会开很多野花,夏天能听到蝉鸣,秋天会有松针落在地上,踩上去沙沙响。他想,桂兰应该会喜欢这里,至少这里安静,没有工厂的机器声,没有燃烧的塑料味,只有风穿过松针的声音,像她以前轻轻哼的摇篮曲。
挖墓坑的人是附近的村民,看他们可怜,没收一分钱。坑挖好的时候,天开始飘起小雨,细密的雨丝落在地上,打湿了泥土,也打湿了送葬人的衣服。张建军抱着骨灰盒,一步步走到坑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把盒子放进坑里。
“桂兰,到家了。”他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发颤,“这里有松树林,有田野,跟你老家一样,你住着安心。”
旁边的王秀莲丈夫也把骨灰盒放进了旁边的坑,眼泪不停地往下掉:“秀莲,你别害怕,旁边就是桂兰,你们以前在厂里就好,现在也能做个伴。”
其他家属也陆续把亲人的骨灰盒放进墓坑,哭声在山坡上回荡,和雨声混在一起,让人心里发疼。有个老太太跪在墓坑前,抱着骨灰盒不肯放,嘴里不停地念叨着“我的女儿啊,你才十八岁,还没来得及谈恋爱,怎么就走了”;有个年轻的女人,手里抱着一个刚满周岁的孩子,孩子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妈妈哭,伸出小手想擦她的眼泪。
张建军牵着儿子,站在墓坑前,看着泥土一点点盖在骨灰盒上,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掏空了一样。他想起桂兰第一次跟他来城里的时候,她站在火车站的广场上,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想起他们搬进出租屋的那天,她把房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笑着说“以后这就是咱们的家了”;想起儿子出生的时候,她虚弱地躺在床上,却还是笑着说“建军,你看咱们的儿子,多像你”。
这些画面像电影一样在他脑海里闪过,每一个画面都那么清晰,那么温暖,可现在,却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把他的心割得鲜血淋漓。他蹲下来,把儿子抱在怀里,轻声说:“儿子,跟妈妈说再见。”
儿子看着眼前的新坟,似懂非懂地挥了挥手,小声说:“妈妈再见,妈妈要记得回家看我。”
张建军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抱着儿子,失声痛哭。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儿子解释,妈妈再也不会回家了;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儿子,他以后再也没有妈妈了;不知道该怎么让儿子明白,这场无情的大火,不仅带走了妈妈,也带走了他们曾经的幸福。
葬礼结束后,家属们陆续离开。张建军还站在墓前,没有走。雨还在下,他的衣服已经湿透了,贴在身上,又冷又重,可他却感觉不到。他看着墓碑上桂兰的名字,手指轻轻拂过,像是在抚摸她的脸。
“桂兰,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儿子,会让他好好读书,将来做个有用的人。”他轻声说,“我会经常来看你,给你带你喜欢的栀子花,跟你说说家里的事,说说儿子的事。”
“你以前总说,想让儿子上最好的学校,想让他将来不用像咱们一样辛苦。我会努力挣钱,帮你实现这个心愿。你不用担心我们,我会好好的,儿子也会好好的。”
他在墓前站了很久,直到雨停了,太阳出来了,才牵着儿子离开。儿子走得很慢,时不时回头看看墓碑,小声问:“爸爸,妈妈真的不会回来了吗?她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张建军蹲下来,看着儿子的眼睛,认真地说:“儿子,妈妈没有不喜欢你,她只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变成了天上的星星,每天晚上都会看着我们。你要是想妈妈了,就看看天上的星星,最亮的那颗,就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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