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城区的巷弄落了场秋雨,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青苔吸饱了水,踩上去发着黏腻的湿响。周慧提着一个竹篮,里面装着三碗刚出锅的阳春面,脚步蹒跚地往巷子深处走。
篮子上搭着块蓝布,被风吹得猎猎作响,露出碗里飘着的葱花,热气氤氲了她的老花镜。
走到巷尾那扇斑驳的木门前,她停住脚,手在门环上悬了许久,终究没敢叩下去。
这是砚书和砚尘小时候住的地方。高考后换了名字,他们就搬去了新小区,老房子空了十几年,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只有墙角那棵老梧桐树,还在年复一年地落叶子。
上周居委会来通知,说这片要拆迁了,让她回来收拾东西。她磨磨蹭蹭了好几天,直到今天,才敢迈进门。
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敲在十几年前的某个午后。她推开门,一股混合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直咳嗽。
客厅的摆设还和当年一样:掉漆的木桌,缺了腿用砖头垫着的藤椅,墙上挂着的“家和万事兴”十字绣,针脚歪歪扭扭,是她当年跟着街坊学的。
最显眼的还是墙上那个相框,里面镶着的,本该是砚书的录取通知书。可现在,玻璃碎了一道裂痕,里面空空的,只剩下一层薄薄的灰。
周慧走过去,用袖口轻轻擦拭着玻璃上的裂痕,指腹触到冰凉的碎片,突然想起那天砚书(真正的砚书)站在这里,红着眼问她:“妈,那是我的通知书,凭什么给他?”
她当时怎么说的?哦,她说:“他是你弟弟,你该让着他。”
“该让着他……”她喃喃地重复着,眼泪啪嗒掉在相框上,晕开一小片灰渍。
她走进砚书以前的房间。
书桌还是老样子,抽屉里塞满了演算纸,最底层压着一本封面磨破的《数理化通解》,扉页上写着“林砚书”三个字,笔锋刚劲,带着少年人的执拗。桌角的台灯蒙着厚厚的灰,灯座上刻着一道浅浅的划痕——那是砚书小时候不小心用美工刀划的,当时他吓得以为要挨打,躲在门后不敢出来。
她拉开衣柜,里面还挂着几件洗得发白的校服,领口磨出了毛边。她拿起一件,凑到鼻尖闻了闻,仿佛还能闻到阳光和肥皂的味道,还有少年人身上淡淡的汗味。
“砚书……”她抱着校服,蹲在地上,肩膀一抽一抽地哭起来,“妈错了……妈真的错了……”
隔壁房间是砚尘的。
和砚书的房间比起来,这里更像个“男孩子的窝”:墙上贴着褪色的篮球明星海报,床底下塞着皱巴巴的球衣,书桌上扔着几本漫画,其中一本翻开着,夹着片干枯的梧桐叶。
周慧拿起那本漫画,是《灌篮高手》,当年砚尘翻得卷了边。她记得有次她清理房间,想把这些“闲书”扔掉,砚尘抱着她的腿哭,说那是哥哥省下饭钱给他买的。
“哥哥……”周慧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想起砚尘小时候总爱跟在砚书身后,一口一个“哥”,脆生生的。砚书走得快,他就小跑着追,摔倒了也不哭,爬起来拍拍裤子,继续追。
那时候的他们,多好啊。
她在床底摸到一个铁盒子,打开,里面全是些小玩意儿:弹珠,玻璃球,缺了角的塑料手枪,还有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两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坐在梧桐树下,长得一模一样,都咧着嘴笑,露出没长齐的牙。左边那个手里拿着颗大白兔奶糖,往右边那个嘴里塞。
周慧认得,拿糖的是砚书,因为他左手手腕上有颗小小的痣。
她用指腹轻轻抚摸着照片上两个孩子的脸,泪水模糊了视线。
“你们……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收拾完东西,天已经黑了。周慧提着一个沉甸甸的蛇皮袋,里面装着两兄弟的旧物,走出老房子。锁门时,她回头望了一眼,昏黄的路灯照在空荡荡的窗台上,像一只空洞的眼。
巷口有个卖炒货的小摊,老板是个白发老头,在这里摆了几十年摊。看到周慧,他热情地招呼:“林大妈,好阵子没见你了。”
“嗯,来收拾点东西。”周慧勉强笑了笑。
“是为拆迁的事吧?”老头叹了口气,“这巷子拆了也好,太旧了。就是可惜了这棵梧桐树,都长了几十年了。”
周慧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墙角的梧桐树,叶子已经黄了大半,被风吹得哗哗响。
“还记得不?”老头指着树干,“你家那俩小子,小时候总爱在这树上刻字。”
周慧走过去,借着路灯的光,果然看到树干上刻着两个歪歪扭扭的字,被岁月磨得很浅,却还能辨认出来——“砚书”。旁边还有个小小的“尘”字,像是后来加上去的,刻得很轻。
她伸出手,指尖触到粗糙的树皮,仿佛能摸到当年那个少年用力刻字的力道。
“那时候砚书总爱带着砚尘爬树,”老头在一旁絮絮叨叨,“有次砚尘摔下来,磕破了膝盖,砚书背着他跑回家,跑得满头大汗,嘴里还念叨着‘妈,你别怪他,是我让他爬的’。那孩子,从小就护着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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