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校的灯管总在头顶嗡嗡作响,像只永远不知疲倦的飞虫。林微言把冻得发僵的手凑近暖气片,看着会计课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指尖在“资产负债表”几个字上反复摩挲。
“微言,这道题又卡住了?”同桌的张姐凑过来,她是个单亲妈妈,白天在超市理货,晚上来补文凭,“我给你讲讲?我以前在小饭馆管过账。”
林微言点点头,把笔记本推过去。张姐拿起笔,在草稿纸上画着表格:“你看,应收账款和应付账款得分开记,就像咱们过日子,别人欠你的和你欠别人的,不能混……”
窗外的月光透过积着灰的玻璃照进来,落在两人的笔记本上,像铺了层薄霜。林微言听着张姐通俗易懂的讲解,心里那团被数字搅乱的麻,渐渐顺了些。
她花了半年时间啃下会计基础,又用三个月刷题。去财政局领准考证那天,她特意穿了件洗得发白的蓝衬衫——那是妈妈留给她的,领口磨破了边,她用同色的线仔细缝好,像藏着个秘密的仪式。
考试当天,她在考场门口遇到了林雪。
准确地说,是看到了林雪。她被一群人簇拥着,穿着米白色的风衣,手里拿着文件夹,正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说话,眉眼间带着惯有的自信。旁边的广告牌上写着“市一院人才引进签约仪式”,照片上的林雪笑靥如花,头衔是“京大医学院高材生”。
林微言下意识地往人群后缩了缩,把准考证攥得发皱。会计证考试的考场就在隔壁楼,可她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这张纸,轻得像片羽毛。
“同学,进去吧,要开考了。”监考老师提醒道。
林微言点点头,快步走进考场。路过林雪身边时,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四目相对的瞬间,林雪的笑容僵了半秒,随即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孔雀,转回头继续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
林微言的心脏像被针扎了一下,密密麻麻地疼。她挺直脊背,走进考场,把那些翻涌的情绪死死按在心底。
她不能输。至少,不能输给自己。
成绩出来那天,林微言正在服装厂熨烫一批衬衫。蒸汽氤氲中,她看到手机屏幕亮起,是夜校老师发来的消息:“微言,过了!分数还不低!”
她的手一抖,熨斗差点烫到布料。周围的工友围过来,七嘴八舌地恭喜,车间主任拍着她的肩膀说:“小林,有出息!以后就是文化人了!”
林微言笑着,眼眶却热了。她走到车间外的台阶上,给刘婶打了个电话。老人在那头笑得合不拢嘴:“我就知道你行!等你回来,婶给你做你最爱吃的红烧肉!”
挂了电话,她看着远处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想大哭一场。这张薄薄的证书,她考得比任何人都难。别人是为了升职加薪,她是为了在被偷走的人生里,重新刨出一条缝,让光透进来。
拿到会计证后,林微言辞掉了服装厂的工作,在一家小建材公司找到了会计助理的职位。办公室在老旧的居民楼里,天花板渗水,墙角长着霉斑,但她已经很满足了——至少不用再站十几个小时,不用再被针扎得满手是孔。
她租的单间也换了,离公司近了些,窗台上摆了盆绿萝,是张姐送的,说“添点生气”。她把妈妈和奶奶的照片摆在窗台上,绿萝的藤蔓垂下来,缠绕着相框,像在拥抱她们。
日子渐渐有了起色。她跟着老会计学做报表,跑税务局,虽然偶尔还是会被老板呼来喝去,但她学得很快,半年后就能独立上手。工资涨到了三千,她每月存下一半,想着早点攒够钱,去刘婶的城市看看。
那年冬天,她在菜市场遇到了林建国。
他提着一篮鸡蛋,背更驼了,咳嗽得厉害,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看到林微言,他手里的篮子晃了一下,鸡蛋滚出来两个,在地上摔得稀烂,黄白的浆液溅在他的裤脚上。
“爸。”林微言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捡起地上的鸡蛋壳。
林建国没说话,只是看着她,眼神复杂,像有很多话想说,却又堵在喉咙里。过了很久,他才沙哑地开口:“……你还好吗?”
“挺好的。”林微言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您呢?身体不好就少出来。”
“没事,老毛病了。”他咳了两声,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塞到她手里,“这是……你奶奶留的,她说等你稳定了,给你。”
布包里是个存折,余额不多,只有五千块。还有一张纸条,是奶奶的字迹:“微微,好好活,比啥都强。”
林微言的眼眶瞬间红了。她把存折塞回去:“您留着吧,我有钱。”
“拿着!”林建国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固执,“这是她的心意。”
林微言攥着那个布包,指尖触到存折的硬壳,像触到了奶奶粗糙的手。她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小雪……”林建国张了张嘴,似乎想说林雪的事,最终却只是叹了口气,“天冷了,多穿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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