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婉把最后一根银线穿过绣绷时,窗外的天色已近黄昏。晚霞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金斑,像极了她刚嫁入靖安侯府时,裙摆上绣的那片金盏花。
指尖被针尖刺破,渗出血珠,她下意识地往唇边送,却在触及唇角时猛地顿住。侯府的规矩大,主子们见了血光会忌讳,她这双“贱手”染了血,若是污了主子的眼,少不得又是一顿罚。
她赶紧用帕子按住指尖,帕子是粗布的,洗得发白,边缘都磨破了。这是她从娘家带来的唯一物件,如今成了她在这深宅大院里,唯一能寻到点旧影的东西。
“夫人,该去给老夫人请安了。”门外传来丫鬟青禾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提醒。
沈微婉应了一声,起身理了理身上的素色襦裙。这裙子是去年的款式,浆洗得发硬,领口处还有一块不明显的暗痕——那是上个月,陆景渊醉酒后,将她推倒在香炉上烫的。
她对着黄铜镜照了照,镜中的女子面色苍白,眉宇间笼着一层挥之不去的倦意,唯有一双眼睛,还残留着几分未被磨去的清亮。只是那清亮里,藏着太多的惊惧和隐忍,像蒙尘的珍珠,再难焕发光彩。
“走吧。”她对青禾说,声音轻得像叹息。
穿过抄手游廊时,晚风带着桂花香飘过来,甜得发腻。沈微婉想起三年前,陆景渊就是在这样一个桂花香浓的夜晚,用一支金步摇挑开了她的盖头。那时他刚袭爵,意气风发,握着她的手说:“微婉,以后有我在,定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那时的她,信了。
她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个七品小官,能嫁入侯府做正妻,已是天大的福分。她以为觅得良人,往后便是琴瑟和鸣,岁月静好。可她忘了,侯门似海,人心叵测,更忘了,酒能壮胆,亦能壮恶。
陆景渊不喝酒时,是温润如玉的靖安侯,会陪她在月下读书,会赞她绣的荷包针脚细密。可他喝了酒,就成了索命的厉鬼,眼神猩红,下手不知轻重,嘴里骂着最难听的话,将她的尊严踩在脚下。
第一次动手,是在他们新婚的第三个月。他陪同僚喝了酒,回来时满身酒气,只因她递茶慢了一步,就被他挥手打翻了茶盏,滚烫的茶水泼在她手背上,起了一串燎泡。
他酒醒后,抱着她痛哭流涕,说自己不是人,说以后再也不喝酒了,求她原谅。她看着他眼底的悔意,听着他一遍遍的保证,终究是心软了。
可这“以后”,来得太快,也太频繁。
老夫人的正房里,早已坐满了人。陆景渊的表妹苏怜月正依偎在老夫人身边,手里把玩着一串蜜蜡佛珠,见沈微婉进来,嘴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
“表嫂来了。”苏怜月的声音娇嗲,“方才还跟祖母说,表嫂绣的帕子最精致,赶明儿可得给我也绣一块。”
沈微婉屈膝行礼,声音平静:“表妹若是不嫌弃,改日我给你送来。”
老夫人斜睨了她一眼,语气淡淡的:“来了就坐下吧。今日景渊在外面应酬,怕是要晚些回来,你回去后,记得温着些醒酒汤。”
“是。”沈微婉应道,在最末的位置坐下。
她知道老夫人不喜欢她。老夫人出身名门,一心想让陆景渊娶个有家世背景的贵女,她这七品官的女儿,在老夫人眼里,终究是上不得台面。若不是当年陆景渊非她不娶,她怕是连侯府的门都进不来。
苏怜月的母亲是老夫人的亲妹妹,自小在侯府长大,老夫人早就把她当成了内定的儿媳。沈微婉嫁进来后,苏怜月明里暗里没少给她使绊子,老夫人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说起来,表嫂嫁进来也三年了,肚子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苏怜月状似无意地提起,手里的佛珠转得更快了,“侯府可等着开枝散叶呢。”
沈微婉的手猛地攥紧了衣角,指尖的伤口又开始疼。她不是没怀过孕,只是去年冬天,陆景渊醉酒后和她起了争执,推搡间她摔下了台阶,孩子就那么没了。
那时她躺在冰冷的床榻上,血流了一地,陆景渊抱着她,哭得像个孩子,说他对不起她。可如今,这伤痛却成了别人攻击她的武器。
“身子骨弱,许是缘分未到。”沈微婉低声说,垂下的眼帘遮住了眼底的涩意。
老夫人轻哼了一声:“身为侯夫人,连个子嗣都留不住,还有脸说缘分?我看你就是心思没放在正途上!”
沈微婉咬紧下唇,没再说话。在这侯府里,解释是没用的,反驳只会招来更重的责罚。她早已学会了沉默,学会了把所有的委屈都咽进肚子里。
请安的时辰终于过去,沈微婉如蒙大赦,起身告退。走出正房时,苏怜月追了出来,挡在她面前。
“表嫂,”苏怜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恶意,“你以为景渊真的喜欢你?他不过是图个新鲜罢了。等他厌了,这侯夫人的位置,迟早是我的。”
沈微婉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片死水般的平静:“表妹若是有这闲心,不如多想想怎么嫁个好人家。侯府的位置,不是谁都坐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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