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岚逸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抱着林雪璐走出张府的。
血浸透了他的衣襟,和她嫁衣上的红混在一起,黏腻得像化不开的浓痰。他怀里的人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可他却觉得,比整座临安城还要重。
御史派人来接他,想让他去衙门做笔录,他只是摇头,抱着林雪璐,一步一步往家走。
青石板路上的血迹早就被雨水冲刷干净,可他每一步踩下去,都像是踩在爹娘流的血里,踩在雪璐刚流的血里,脚下黏糊糊的,带着洗不掉的腥气。
路过巷口时,邻居们探出头来,看到他怀里穿着嫁衣、浑身是血的林雪璐,都吓得缩回了头。只有那个当初告诉他真相的老婆婆,颤巍巍地递过来一块干净的布:“孩子……擦擦吧……”
宋岚逸没接,只是抱着林雪璐,继续往前走。
家门口的院门还开着,和他离开时一样。院子里的豆角早就烂在了地上,招来一群嗡嗡叫的苍蝇。爹娘的尸体已经被御史派人收敛了,可地上那片暗红的血渍,却像刻在青石板上一样,擦不掉了。
他抱着林雪璐走进屋,把她轻轻放在床上,那个他们曾经相拥而眠的床。他打来温水,一点点擦去她脸上的血污,擦去她嫁衣上的尘土。
她的脸很白,白得像纸,嘴唇却红得发紫,是血的颜色。他抚摸着她的脸颊,冰凉的触感让他心脏骤停。
“雪璐,你看,我们回家了。”他轻声说,声音温柔得像怕惊醒她,“你不是一直想有个绣楼吗?等处理完爹娘的事,我就给你盖,盖得漂漂亮亮的,让你在里面绣一辈子花。”
他拿起梳妆台上那把她常用的木梳,轻轻梳着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头发。发丝很软,却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被他抓在手里把玩了。
“你还记得吗?我们成亲那天,你也是穿着红嫁衣,坐在这张床上,脸红得像苹果。我当时紧张得手都在抖,连盖头都不敢掀。”
“你总说我刻的鸳鸯不好看,说要自己绣一对,挂在我们的新房里。你绣了一半的帕子还在针线笸箩里,等你醒了,我们一起绣完好不好?”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以前每个晚上那样,跟她分享着一天的琐事。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她脸上,却没有一丝暖意。
他守了她三天三夜。
这三天里,他没吃没喝,只是坐在床边,握着她的手,不停地说话。直到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细微的异味,他才不得不承认,他的雪璐,真的走了。
御史派人来,说张万霖和王知府的案子已经审定,证据确凿,很快就要秋后问斩,张承宇被判了凌迟,算是告慰了死者的在天之灵。
宋岚逸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
公道来了,可他的爹娘活不过来了,他的雪璐也活不过来了。这迟来的公道,像一把钝刀,割得他心口更疼。
他请人打了两口薄棺,一口装着爹娘的尸骨,一口装着林雪璐。他没有钱买好的棺木,只能用自己最后一点积蓄,买了最便宜的那种,薄得能看到里面的木板纹路。
出殡那天,没有吹鼓手,没有送葬的人,只有宋岚逸一个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衣服,背着爹娘的棺木,后面拖着林雪璐的棺木,一步一步往乱葬岗走。
路很远,棺木很重,他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衣服往下淌,滴在地上,像一路撒下的红豆。
有路过的好心人想帮他,他都拒绝了。
“这是我的亲人,我自己送他们走。”他说,声音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
走到乱葬岗时,天已经黑了。这里荒草丛生,野狗在远处嚎叫,空气中弥漫着腐臭的气息。他找了块相对平整的地方,用带来的锄头,一下一下地挖坑。
泥土很硬,他的力气又耗尽了,每挖一下,都像是要耗尽全身的力气。汗水混着血水往下流,滴在泥土里,很快就消失不见。
他挖了三个坑,并排着。
先把爹娘的棺木放进去,填上土,没有墓碑,他就捡了两块石头,放在上面。
然后,他抱起林雪璐的棺木,轻轻放进中间的坑里。他蹲在坑边,看着那口薄棺,像看着他失去的整个世界。
“雪璐,委屈你了。”他声音哽咽,“等我,我很快就来陪你。”
他慢慢填土,直到把棺木完全盖住,也捡了块石头放在上面。三块石头并排着,像三个沉默的守望者。
做完这一切,他坐在林雪璐的坟前,背靠着那块冰冷的石头,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断裂的桃木。
月亮升起来了,惨白的光洒在乱葬岗上,照得荒草像鬼影一样摇晃。
他想起第一次见到林雪璐的样子。
那天也是这样的月夜,他去给邻村的地主送做好的木柜,回来的路上,看到她蹲在路边,给一只受伤的小野猫包扎伤口。月光落在她脸上,温柔得像一层纱。
他走过去,问她要不要帮忙。她抬起头,对他笑了笑,眼睛亮得像星星。
“我叫林雪璐。”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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