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庙的门被锁上的那一刻,苏婆子觉得最后一点光也被夺走了。
洞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只有门缝透进一丝微弱的灰白,勉强能看清身边蜷缩的乞丐。他身上盖着的干草散发着陈腐的霉味,混杂着洞壁渗出的潮气,呛得她不住咳嗽。每咳一声,胸口就像被钝器碾过,疼得她蜷缩起身子,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
“水……”她又一次哑声呢喃,干裂的嘴唇黏在一起,稍微一动就扯出细密的血痕。
身边的乞丐似乎被她的动静惊醒了,发出一阵含混的呻吟,摸索着往草堆深处缩了缩。苏婆子能感觉到他的恐惧,就像此刻的自己,在这无边的黑暗和寒冷里,连恐惧都显得那么无力。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指尖触到的是冰冷坚硬的泥地,混杂着细小的石子,硌得人骨头疼。她想起自己的偏房,虽然漏风,好歹有稻草铺的炕,可现在,她连那点稀薄的温暖都失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缝透进的光渐渐亮了些,想来天已经大亮了。外面传来村里人的说话声,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闹声,那些声音隔着门板飘进来,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事。
苏婆子竖起耳朵听着,希望能听到熟悉的声音——或许哪个邻居路过,能发现被锁在庙里的她。可那些声音渐渐远了,只剩下风吹过庙顶破洞的呜咽声,像谁在哭。
她想起住在隔壁的张婆子,年轻时两人总一起纺线,张婆子常说:“你这五个儿子,将来定是你的依靠。”那时候她听着,心里甜滋滋的,觉得再苦再累都值了。
可现在,她的“依靠”们,把她锁在了这破败的土地庙里,任她自生自灭。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她咳得几乎要背过气去,额头抵在冰冷的地上,才能勉强稳住身子。咳出的痰里带着血丝,滴在地上,晕开一小片暗沉的红。
身边的乞丐不知什么时候爬了过来,用粗糙的手碰了碰她的胳膊,发出“呜呜”的声音,像是在安慰,又像是在询问。
苏婆子转过头,借着那点微光,看清了他的模样。那是个年轻的乞丐,脸上布满冻疮,一只眼睛好像瞎了,只剩下黑洞洞的窟窿,另一只眼睛却亮得惊人,带着一种野兽般的警惕和脆弱。
“饿……”他含糊地吐出一个字,枯瘦的手指指向自己的肚子。
苏婆子的心猛地一颤。她想起自己的五个儿子,他们也曾这样眼巴巴地望着她,喊着“娘,饿”。那时候她就算自己饿着,也要把最后一口吃的塞给他们。
她摸索着往怀里掏,想把昨天大儿子给的那两个铜板拿出来——虽然她不知道这破庙里能不能用铜板换吃的,可这是她现在唯一能给的东西。可指尖触到的只有空荡荡的衣襟,她才想起,铜板早在昨天摔倒时掉进雪堆里了。
她对着乞丐摇了摇头,声音里带着哭腔:“没……没有了……”
乞丐的眼睛黯淡下去,慢慢爬回自己的草堆,蜷缩成一团,不再出声。
苏婆子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无比心酸。她活了一辈子,拉扯大五个儿子,到最后,竟和一个素不相识的乞丐挤在这破庙里,连一口吃的都给不了对方。
时间一点点流逝,门缝的光从灰白变成金黄,又渐渐暗下去。洞里越来越冷,苏婆子觉得自己的手脚像是被冻在了地上,稍微一动就钻心地疼。她开始出现幻觉,好像看见老头子端着一碗热粥走进来,笑着说:“老婆子,快趁热喝。”她伸出手去接,却什么也抓不到,只有冰冷的空气。
她又好像听见虎子在哭,王桂香在骂她是丧门星,二儿子在一旁唉声叹气。那些声音在她脑子里盘旋,让她头痛欲裂。
“三郎……三郎……”她无意识地喊着三儿子的名字。三儿子苏三郎是最像老头子的,性子憨厚,小时候总跟在她身后,娘长娘短地喊。后来跟着货队跑江湖,一年半载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会给她带些外面的稀罕物——一块花布,一盒胭脂,或是一小包糖果。
上次三郎回来,偷偷塞给她一个银镯子,说是攒了半年工钱买的,让她戴着压惊。她没舍得戴,藏在枕头底下,想着等三郎成亲时,给新媳妇当见面礼。
不知道三郎现在在哪,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冻着饿着。
想到三郎,她心里泛起一丝微弱的暖意,像是快要熄灭的火苗又重新燃起一点火星。她得活着,得等到三郎回来,她要告诉三郎,他的哥哥们是怎么对她的,她要问问三郎,娘到底哪里做错了。
这个念头支撑着她,让她没有彻底沉沦。她开始用尽全力,一点一点地往草堆挪。草堆虽然霉烂,好歹能挡点风。她挪得很慢,每挪动一寸,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胸口的疼痛让她好几次差点晕过去。
终于挪到草堆边时,她已经汗湿了后背——那是疼出来的冷汗,很快又被寒气冻透,贴在身上,更添了几分冷意。她抓过一把干草,盖在身上,干草粗糙的边缘摩擦着皮肤,却带来了一丝微不足道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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