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录的扩音器在晨光里泛着古铜色的光,他弯腰调试旋钮时,后颈的碎发被风掀起,露出一道淡粉色的旧疤——那是十年前追着秦腔班子翻城墙时磕的。
巷口不知谁搬来了条老榆木长凳,齐伯坐上去时,木榫响了一声,惊得蹲在墙根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翅膀掠过阿录的扩音器,带起一串细碎的电流杂音。
都靠近些。阿录直起腰,喉结动了动,这是齐伯儿子小阳的监护仪录音,最后七十二秒。
人群静得能听见苔藓在砖缝里抽芽的声音。
雁子站在李咖啡身侧,能感觉到他掌心渗出的薄汗,像片被阳光晒暖的潮湿地。
扩音器一声,接着响起规律的嘀——哒,像有人用银勺轻敲玻璃杯。
第一声心跳传来时,齐伯的背突然佝偻下去,像被抽走了脊骨。
他膝盖上摊着的蓝布包裹地掉在地上,露出半卷已经发脆的录音带,边缘沾着暗褐色的痕迹——雁子不用看也知道,那是二十年前医院消毒水混着眼泪的味道。
和我妈......雁子的指甲掐进掌心,尾音轻得像片柳絮。
李咖啡的手指在她手背上轻轻一按,替她把后半句接完:心跳节奏一样。
人群里不知谁吸了吸鼻子,接着是细碎的抽噎。
老张家的小孙女踮着脚,肉乎乎的小手按在胸口,一下一下跟着心跳拍——她上个月刚在社区见过雁子妈,奶奶说那是很温柔很温柔的阿姨。
雁子闭上眼。
金手指像条蛰伏的蛇突然醒了,锈斑从太阳穴漫开,记忆碎片蜂拥而来:消毒灯的冷白、护士鞋跟的脆响、母亲枯瘦的手攥着她的腕子说雁子别怕......但这次她没有躲。
她想起昨夜在井边,老音的手按在她掌心时,那些震动不是枷锁,是巷子里所有未说出口的话在叩门。
出来。她在心里轻声说。
锈斑开始剥落,像老墙皮遇见春雨。
有张皱巴巴的便利贴飘走——那是李咖啡去年漏回的微信;有串刺耳的争执声淡去——是他们为社区活动该务实还是浪漫吵到凌晨三点;最后浮出来的,是杯沿沾着奶泡的咖啡,是暴雨天李咖啡脱下来罩在她头上的外套,是井边他沾着苔藓潮气的掌心,暖得烫人。
的一声,扩音器里的心跳突然变弱。
雁子睁开眼,看见齐伯正用袖口抹脸,皱纹里的泪在晨光下闪着碎钻似的光。
阿录抬手按下暂停键,扩音器里的声骤然消失,像被谁猛地捂住了嘴。
该我了。李咖啡向前走了两步。
他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的亚麻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奶奶留下的银镯子——那是他调酒时从不让人碰的宝贝。
老酒馆的铜壶被擦得锃亮,李咖啡往里面倒基酒时,雁子闻出那是冷萃·息,他去年研发的特调,喝起来像秋夜的风,带着点清苦的甜。
接着他打开七个小玻璃罐,每个罐底都凝着水珠,这是西槐巷七处残响的空气凝露。他说,声音轻得像怕惊醒什么,井台、老门墩、石榴树......
最后他摸出一片蜂蜡滤芯,边缘还沾着井壁的苔藓绿:从静音酒井取的,奶奶说,这是能接住叹息的东西。
现在,他后退半步,朝人群摊开手,请大家一起摇。
老张家的爷爷第一个上前,他粗糙的手握住铜壶把手,摇第一下时,壶底发出闷响;卖甑糕的王婶接着搭上手,第二下,声音清亮了些;小回挤进来,她的手最软,第三下,壶身竟发出类似风笛的嗡鸣。
三十六下。李咖啡说,雁子的心跳频率。
第三十六下摇完时,铜壶地冒出一缕白雾。
酒香漫开,像有双温柔的手,轻轻抚过每个人的鼻尖。
雁子盯着墙根的苔藓——它们原本是暗绿色的,此刻竟泛起幽蓝的光,像无数小灯被依次点亮。
齐伯。李咖啡端起酒,您的。
齐伯接过杯子时,指节抖得厉害。
他抿了一口,突然笑出眼泪:像小阳小时候偷喝我的酸梅汤......他转身走向提前摆好的火盆,蓝布包裹里的录音带被他小心抽出,小阳,巷子会记得,但我先放下了。
火苗舔过录音带的瞬间,小回捧着一碟糖耳朵跑过来。
她把糖耳朵放在声波纹碑前,糖霜簌簌落在碑面上:爸,我替你吃了——你总说太甜,可我觉得,甜挺好的。
雁子的视线落在碑面。
不知何时,声波纹里浮出一行字,墨色清浅,像被水浸过的旧报纸:明天见。
这不是我录的。她喉咙发紧,转头看李咖啡。
他正望着碑面笑,眼角还沾着没擦净的酒渍:是巷子自己说的。
阿录突然举起录音笔:雁子,要试试吗?
雁子接过笔,手指触到金属外壳的瞬间,金手指又轻轻动了动。
她按下录制键,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巷子里荡开:李咖啡,我现在记不住我们吵过多少次......但我记得,每次和好,你都递来一杯温咖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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