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房间里的沉默,像一层透明的胶水,粘稠得让人呼吸都不太顺畅。
路明非坐在靠窗的床边,目光游离地看着窗外被切割成方块的东京天空,心里乱糟糟的。
他偷偷瞟了一眼绘梨衣,她还穿着那身过于宽大的白色浴袍,抱着膝盖蜷在另一张床上,下巴抵着膝盖,出神地看着地毯上的花纹,湿漉漉的红发垂下来,遮住了部分侧脸。
她维持这个姿势已经快半小时了,像一尊精致却了无生气的瓷娃娃。
路明非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她在害怕,害怕昨晚那个冷酷、暴戾、陌生的“Sakura”。他自己也怕。那种身体不受控制、意识被另一种情绪主导的感觉,如同梦魇。
他现在甚至不敢仔细回想扣动扳机时那种冰冷的精准感,那种一枪爆头,脑浆溅射出来的喷射感,一想起来,胃里就一阵翻江倒海。
他想说点什么来打破僵局,比如聊聊天气,或者问问她饿不饿,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怕自己笨嘴拙舌,反而让情况更糟。
就在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绘梨衣忽然动了一下。
她轻轻下了床,赤着脚踩在地毯上,几乎没发出声音。她走到放着便签本和笔的小桌子旁,拿起笔,低头开始写字。她的表情很认真,微微蹙着眉,仿佛在构思什么重要的句子。
路明非的心提了起来。她会写什么?是控诉?是疑问?还是……告别?他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过了一会儿,绘梨衣写完了。她放下笔,拿起那张便签,却没有立刻递给路明非。她看着上面的字,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悲伤。她犹豫了几秒钟,才慢慢转过身,一步步走到路明非面前。
她抬起头,将那张便签递向他,大眼睛里没有了之前的恐惧,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认命和一点点依赖的复杂情绪。
路明非有些紧张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片,低头看去。
便签上的字迹依旧清秀工整,但内容却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我们都是怪兽。
我是小怪兽。
Sakura是大怪兽。
我们终有一天会被正义的奥特曼杀死。”
路明非拿着便签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怪兽……奥特曼……
他瞬间就明白了绘梨衣的意思。在她单纯的世界观里,或许就像她看过的特摄片一样,拥有非凡力量、不被世人接受、被追杀的,就是“怪兽”。
而她自己是小怪兽,那个昨晚狂暴开枪、展现出非人能力的他,是大怪兽。
而“正义的奥特曼”,指的是蛇岐八家,甚至可能是源稚生,如果绘梨衣失控,路明非觉得源稚生会杀死绘梨衣,更是是所有追捕他们的人。
她不是在指责他,而是在用一种孩子般的方式,理解并接受了他们此刻共同的处境——他们是同类,是被世界排斥和追杀的异类,最终可能难逃毁灭的命运。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心疼猛地涌上路明非的心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忐忑和不安。
这个女孩,在经历了昨晚的惊吓之后,没有逃离,没有怨恨,反而用这样一种方式,笨拙地、小心翼翼地,试图重新靠近他,告诉他:即使你变成了可怕的样子,我们也是一起的。
他抬起头,看着绘梨衣那双带着一丝不安和期待的眼睛,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子发酸。
他深吸一口气,用力摇了摇头,声音因为情绪激动而有些沙哑:“不,绘梨衣,我们不是怪兽。”
他顿了顿,努力组织着语言,想让她明白:“我们……我们只是跟别人有点不一样。没有人规定不一样就是错的,就是怪兽。而且……”
他看着她,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尽管这坚定里带着他自己都不确定的虚浮:“而且,不会有奥特曼来杀我们。我会保护你的,我会带你离开这里,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能找到我们的地方。”
他说出这些话,自己都觉得像是在吹一个巨大的、一戳就破的肥皂泡。但他必须这么说,他不能让绘梨衣怀着这种“注定被消灭”的绝望念头。
绘梨衣静静地听着,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在消化他的话。她歪了歪头,像是在思考“不一样”和“怪兽”的区别,又像是在判断Sakura的承诺有几分可信。
过了一会儿,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指了指便签上“大怪兽”三个字,然后又指了指路明非,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路明非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在问:那昨晚那个“大怪兽”呢?
他苦笑了一下,挠了挠头:“那个……那个是意外。是……是Sakura太着急保护你了,所以变得有点奇怪。
我保证,以后尽量不那样了。”他顿了顿,补充道,“如果……如果我再变成那样,你就……你就使劲掐我,把我掐醒,好不好?”
这个提议很蠢,但绘梨衣似乎听懂了。她看着路明非脸上熟悉的、带着点怂和讨好意味的笑容,眼中的最后一丝阴霾似乎也渐渐散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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