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张义芝家的土坯墙上投下斜斜的格子。她坐在炕桌前擦搪瓷缸,缸子上“劳动最光荣”的红漆褪了大半,她擦得仔细,指尖蹭过边缘的磕碰处时,还习惯性地摸了摸,这是二闺女俊英得了劳动模范的奖品。
院门口传来“吱呀”一声推门响,跟着是俊英略显拖沓的脚步声。
刘俊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劳动服,额角沾着细密的汗,一手扶着腰,慢慢挪进了屋。
“咋来的?正好我上午就把面和上了,想着擀面条,你来了正好赶上。”张义芝放下搪瓷缸,刚要起身,就见俊英抿着嘴,双手轻轻覆在小腹上,眼里带着点儿怯生生的笑意。
“妈,我有事儿跟你说。”俊英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像怕惊着什么似的。
张义芝心里“咯噔”一下,拉着闺女的手往炕边坐,指尖触到俊英微凉的手,又往她脸上瞅:“咋了这是?脸这么白,是不是商店里活儿累着了?”
“不是累,”俊英深吸了口气,抬头看着母亲,“妈,我怀孕了,上午去县医院查的,大夫说快仨月了。”
“啥?”张义芝猛地站起来,手里的搪瓷缸“哐当”一声砸在炕沿上,幸好没掉下去。
她慌慌张张地抓过俊英的手,又颤巍巍地往她肚子上摸,掌心贴着薄薄的衣料,仿佛能摸到那个小小的生命,“我的天!真的?你可算有了!快让妈瞅瞅,有没有恶心?早上能不能吃下东西?大夫还咋说?”
“大夫说让多休息,别累着,别拎重东西。”俊英被母亲的样子逗笑了,眼角却有点儿发热,“就是每天从夏家大队到工农兵商店,来回得走四里地,最近总觉得腿沉,走几步就想歇。”
“累还走啥?回来住!”张义芝一下子急了,声音拔高了些,又赶紧压低,怕吓着女儿,“你姐自打去了磷肥厂上班,天天回来得摸黑,我一个人在家,炕都凉半截。你回来,咱娘俩做个伴儿,我还能给你做你爱吃的鸡蛋羹,早上不用天不亮就起来做饭。你在夏家,虽说你公公婆婆人好,可终究是婆家,哪有在娘家得劲儿?”
俊英低下头,手指抠着衣角,没说话。她何尝不觉得累?
夏家在城外,离工农兵商店隔着两个生产队,早上五点多就得起来,摸黑洗漱完,有的时候,连口热粥都顾不上喝就得往城里赶。
夏张氏总说“不用你做饭,你多睡会儿”,可她哪好意思?大嫂早早起来答对孩子们上学,大哥德麟虽说是大队书记,经常和公公夏三爷天不亮就去看牲口。
她要是赖在炕上,总觉得心里不安。
更别说怀孕后,早上起来总犯恶心,闻着农家肥的味儿就想吐。
昨天在商店里整理像章,弯腰时差点晕过去,还是旁边的王大姐扶了她一把。她也想过回娘家,可又怕婆家多想。德昇去了部队,她要是总回娘家,界比邻右指不定怎么说。
“再说,你生了孩子之后,妈还能帮你带。”张义芝见她不说话,又摸了摸她的头,语气软了下来,指腹蹭过女儿额前的碎发,“你一个人带孩子多累?妈给你洗尿布、哄孩子,你还能歇会儿,等德昇回来,咱娘仨也能让他放心。”
俊英的心动了动,指尖无意识地蹭着小腹。她想起来,上次德昇写信,还说“等我回来,咱孩子都会叫爹了”,要是能在娘家把孩子生下来,妈确实能帮衬不少。
“还有啊,我前儿去你桂珍二姐家串门,她跟我说,你小叔子德兴也定亲了。”张义芝往门口瞅了瞅,压低声音,“女方是狼窝大队的齐家姑娘,叫齐丽新,听说人家家里条件好,要求过年前后就结婚。夏家就那三间土房,你和德昇住东间,德麟一大家子住西间,中间的堂屋隔了个小厦子,你公公婆婆就住那儿。德兴要是结婚,总不能让人家姑娘嫁过来,跟你们挤在一个院里吧?到时候你怀着孕,屋里屋外都是人,多不方便?”
俊英猛地抬起头,眼里满是恍然大悟。怪不得前阵子夏张氏总对她欲言又止。
有次吃饭,夏张氏给她夹了块炖土豆,想说什么,看了看她,又把话咽回去了;还有一次她收拾院子,隔着窗户听见童秀云在屋里叹气,手里拿着块红布,像是给新人做衣裳的料子。
她当时只当婆婆是为地里的收成犯愁,没想到她们都是为了德兴的婚事。
“可我要是搬出来,给他们腾了地方,以后德昇回来咋整?”俊英的声音有点发颤。
德昇虽说过继给了夏二爷,可也是夏三爷的亲儿子,要是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他回来该多寒心?
“俊英,你听妈的话。”张义芝握着女儿的手,力道紧了些,“你不冲别人,也得冲德昇,冲你肚子里的孩子。别较那个劲儿。德昇要是知道你怀着孕还来回奔波,他在部队里能安心?”
俊英低下头,眼泪差点掉下来。她想起来,上个月德昇寄信回来,还说“天冷了,你别舍不得买煤,要是煤不够,就让大哥给你妈家拉劈柴,反是村里劈柴多”,他从来都是替她着想,她要是真累出个好歹,才是真的对不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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