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昇确认好最后一组数据后,长长地吁了口气。
窗外已是漆黑一片,他赶紧收拾好文件,匆匆离开了队部。
路过白天晒被子的操场时,晾衣绳上早已空空如也,战友们的被子都已收回了宿舍。
德昇回到宿舍,同屋的大梁不在。自己的床铺上空空如也!
“我的被子呢?”德昇一愣,心里咯噔一下。他明明记得早上晒出去了。难道是风大刮跑了?不可能,铁丝绳很结实。被谁收错了?他疑惑地环顾四周,正想出去问问,宿舍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邵主任背着手走了进来,他穿着家常的旧军装,没戴帽子,花白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看看你这眼睛,熬得跟红灯笼似的!走,跟我回家吃饭去!”
邵主任是湖南人,带着浓重方言,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一股暖流瞬间涌上德昇的心头,他挺直腰板,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是!首长!”
推开邵主任家的木门,一股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饭菜的香味、淡淡的肥皂清香、还有炉火特有的温暖气息,交织在一起。
德昇一眼就看到了放在靠窗藤椅上的那床军被!浆洗过的军绿被面,颜色似乎都鲜亮了几分,异常平整挺括。最明显的是它的厚度,比原来整整厚实了一倍!鼓鼓囊囊的,充满了新棉花的蓬松感。
“李婶儿!”德昇心头一热,声音都有些发哽。
他转向正在炉边忙碌的李婶儿,挺直腰板,庄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谢谢您!帮我拆洗被子,还……”
后面的话,他竟一时不知该如何表达这份沉甸甸的感激。
“哎呀,傻孩子!”李婶儿被他的郑重其事逗笑了,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你敬礼?看看你这脸色,又熬坏了吧?知道你肯定要加班,给你煮了地瓜粥,快趁热喝!”
炉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锅底,也映得李婶儿眼角的皱纹,泛着慈祥的暖光。
她利落地盛了一大碗热气腾腾、金黄粘稠的地瓜粥,递到德昇手里。
德昇低头一看,碗底竟然还静静地卧着一个煎得金黄的鸡蛋,边缘焦酥得恰到好处,浓郁的蛋香混着地瓜的甜香,直往鼻子里钻。
“走的时候,把被子带上。”邵主任坐在小方桌旁,语气平淡,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情,“你婶子啊,非说要给你缝什么个‘平安针’,老花眼都快贴到布上了,拦都拦不住。”
捧着滚烫的粥碗,听着老首长的话,德昇只觉得一股热流猛地冲上眼眶,鼻子酸得厉害。
他慌忙低下头,假装吹粥的热气。
德昇回到宿舍时,同屋的大梁已经躺在被窝里,正就着床头灯看一本卷了边的书。
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看到德昇抱着那床明显厚实了许多的被子,立刻挤眉弄眼地笑起来,带着点羡慕和调侃:“哟!文书同志,凯旋归来啦?李婶儿对你可真是没话说!下午我打水回来,还看见她在院子里给你捶被子呢,那架势,啧啧,跟捶自家亲儿子似的,可带劲儿了!”
德昇的脸微微有些发热,他没搭话,只是抿了抿嘴。
他小心翼翼地把这床承载着太多心意的被子,轻轻铺开在床板上。
新棉花的松软和弹性透过被面传递到掌心,带着阳光的味道,温暖得不可思议。
这触感,让他恍惚间想起了老家,想起了母亲。指尖划过被角,那里似乎比别处更厚实一些,针脚也格外细密,想必就是李婶儿顶着老花眼,一针一线缝下的“平安针”吧?
铺好床,德昇坐到书桌前。翻开日记本的扉页,一张小小的全家福夹在里面。他凝视着照片上父母慈祥的笑容,耳边仿佛又响起了母亲的叮嘱:“出门在外,要记着,人心都是肉长的。别人给你三分暖,你要还十分情。做人要懂得感恩,要知冷知热……”
他找出省出来的布票,想用这些布票,给李婶儿换一块厚实耐磨、颜色鲜亮点的新围裙。
凌晨时分,营区彻底沉入寂静。窗外的西北风尖锐的呼啸着,从门窗的缝隙里钻进来,在室内弥漫。
德昇裹紧了新被子,暖意融融,从皮肤一直熨帖到心底。母亲的叮咛、李婶的温暖、老首长期许的目光……一幕幕在脑海中交织。
他忽然间,对母亲常说的那句“学本事”有了更深的理解。
那从来不止是握紧钢笔、写好报告、踢好正步的手上功夫。更是学会感受他人给予的阳光般的暖意,并将这份暖意悄然珍藏于心,再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悄悄地还给这需要温度的世界。这,或许才是真正需要穷尽一生去学习的“本事”。
时光在内蒙古军营的号角声中悄然流转,转眼已是隆冬。
年关将近,营区内外都染上了节日的色彩,却也迎来了最凛冽的时节。
腊月二十九,内蒙古的风裹挟着细密坚硬的雪粒,如同无数根被冻硬的马鬃,狂暴地抽打在脸上,生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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