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风裹着晒透了的向日葵苗香,吹得院门口那棵老杨树的叶子沙沙响。
月英推着半旧的二八自行车,车后座绑着个鼓囊囊的旅行包,车把上还挂着两个网兜,都是小季特意从部队驻地捎回来的。
她侧头看身边的小季,军装洗得有些发白,肩线却挺得笔直,眉眼间比去年走时添了几分沉稳,只是眼底藏不住的急切,脚底下步子迈得比自行车轮还快些。
刚进院门,西屋的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张义芝手里攥着块洗得发白的蓝布抹布,围裙上还沾着几点灶灰,就踩着布鞋小跑出来。
看见小季的那一刻,她脸上的皱纹像是被手轻轻揉开的纸,一下子舒展开来,嘴角咧到耳根,声音都带着颤:“小季!可算回来了!快进来,屋里刚扫完,地还潮着呢!”
说着就伸手去接小季肩上的挎包,指尖碰到包带时,才发现自己手上还沾着抹布的潮气,又赶紧缩回去在围裙上擦了擦。
俊英扶着门框从屋里出来,身后跟着小军。
小军右膀子还肿着,袖口卷到肘弯,能看见贴在皮肤上的粗布药贴,边缘都磨得起了毛。
可她看见小季,立马把疼忘到了脑后,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左手挠了挠头:“哥!你可算回来了,我跟妈天天数日子呢!”
说着就想去帮小季推自行车,胳膊一动,疼得“嘶”了一声,又赶紧把胳膊缩回去,别到身后。
月英眼尖,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又逞能!昨天刘大夫还说让你少动,勾缝儿时累的伤还没好利索,再抻着可咋整?”
小军嘿嘿笑,不说话,眼睛却黏在小季身上,像是要把这几年没见的模样都看够。
这时,躲在俊英身后的冬雪探了探脑袋。粉嫩嫩的新裙子,领口缝着圈细细的白花边,是俊英前几天熬夜用自己的旧的确良改的。
布料软乎乎的,衬得冬雪那张小脸像个红苹果。
她怯生生的,小手紧紧揪着俊英的衣角,裙摆被她绞得皱巴巴的,只敢露出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偷偷打量着小季。
“冬雪,快看是谁来了?是不是你舅舅?”俊英笑着把冬雪从身后拉出来,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小鼻子,“快叫舅舅。”
冬雪把下巴埋得低低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舅、舅舅……”话音刚落,又赶紧把头扭到一边,可眼睛却像长了钩子,一刻不停地追着小季的身影,连睫毛颤巍巍的样子都透着好奇。
小季看见冬雪,赶紧蹲下身,膝盖“咚”地碰到了院门口的红砖地,他也没在意,伸手轻轻碰了碰冬雪的小胳膊:“诶,真乖。告诉舅舅,你叫什么名字呀?”
冬雪这才敢抬起头,看着小季脸上的笑,声音大了些,小手不自觉地抓住了小季军装的衣襟,攥得紧紧的:“我叫夏、夏冬雪……”
“夏冬雪,多好听的名字。”小季从挎包里掏出块橘子味的水果糖,糖纸是透明的,裹着橙黄色的糖块,在太阳底下闪着光。
他把糖塞到冬雪手里,又小心地抱起她,转了个圈,“哟,冬雪都长这么高了,舅舅都快抱不动了!”
冬雪被转得咯咯笑,糖块攥在手里,舍不得吃,小脸蛋贴在小季的肩膀上,闻着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突然觉得这个舅舅一点都不陌生。
放下冬雪,小季站起身,目光落在新房子上。
红砖墙砌得整整齐齐,墙缝勾得严丝合缝,连一点水泥疙瘩都没有。
他走过去,伸手抚过墙缝,指腹蹭过那些细密的纹路,像是在触摸一家人的心血。
又摸了摸门窗框,松木做的门窗框透着淡淡的木香味,打磨得光溜溜的,摸上去温润顺手。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松木的纹理。
小季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有些发哑:“大姐,二姐,小军,辛苦你们了,这房子,盖得真好。”
他想起前些年走的时候,家里还是租的一间漏雨的土坯房,一到下雨天,锅碗瓢盆都得拿出来接雨,墙皮掉得一块一块的,晚上睡觉都能听见风吹过房梁的“呜呜”声。
那时候,他的血是热的,大脑是冲动的,一心只想干革命。
这些年在部队,他慢慢的懂得了做人的世故和做人的圆滑。他再也不是冲动的少年。
就像眼前的新房子,红砖墙戳在那儿,松木窗亮堂堂的,一砖一瓦都是实实在在的辛苦和汗水换来的。
小季的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
“说啥呢!跟咱家人客气啥?”月英走过来,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军装传过来,“快进屋看看,里屋的炕都给你铺好了,新褥子新被单,是妈前几天刚弹的棉花,软和着呢!”
小季跟着月英走进屋,阳光从松木窗棂里钻进来,洒在水泥地上,亮得晃眼。
他眯着眼看,只见房顶的椽子摆得整整齐齐,一根挨一根,连间距都差不离;墙壁刷得雪白,没有一点斑驳的痕迹。
窗台上摆着个豁了口的小花盆,里面种着棵指甲花,是冬雪种的,开着三朵小红花,花瓣娇嫩,像是一碰就会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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